夜幕降临，暑热渐褪。因为空调房十分烦闷，便带幼子出门运动。院子里颇安静，虽霓虹闪烁，却不觉喧闹，路灯下有一些打扑克的老职工，偶尔走过三两个行人，传出几声儿啼。抬头看着并不十分清澈的夜空，回想儿时随父母在田坎夜游时捕“亮花虫”的日子，眼圈湿润了。
童年的夜空大有不同。它特别深，漆黑之中略带有一点蓝，丝滑、冷峻、温柔。凝神望去，比月亮更远的地方仿佛还有一丝丝彩带，再仔细望，还能望见极细的微粒，像金粉般漂浮于深远的夜空，只要没人打扰，我可以一直往前看，看到更远，更加迷人的色彩。夜空下，是我们的稻田。盛夏是水稻最茂盛的时候。叶子硬而直，一簇一簇向上挺立，锋利到可以刺伤农民的双手。大片稻田全是密密的深绿色的“剑”，十分逼人，也十分喜人。田坎上夜游的我，仿佛看见了自己雄赳赳列队的战友，听到了胚芽冲破稻梗的丝语，闻到了少年们爱恋时发出的迷人清香。特别是父亲，从腊月翻地，清明整田，谷雨icon插秧，冰霜刺骨，风餐饮雨，看到一根独秧苗成长为一大簇雪亮的苗叶，仿佛看到身后的儿女。他回头看看我们兄妹，高兴起来。他脱下衬衣，努力跳起来，用衬衣在夜空中使劲扫去，几只萤火虫icon被扫落下来，我和妹妹拿着这亮晶晶的小虫子，仿佛拿着天上掉落的星星。萤火虫很小，但它的屁股十分奇特，发出一闪一闪的荧光，照得我们鲜嫩的小手透亮。父亲不停的跳着，有时落空，有时踉跄，引得我们惊呼、叹息，母亲时而打趣，时而指挥，全家的笑声跨过广袤的田野，一直传到远处甘溪山半腰上亮灯的农家。实际上，父亲是孤儿出身，干瘦的身材，要是跟电视里的演员比起来，似乎有点像个坏人。母亲说让父亲去演样板戏，刁德一最合适不过了。父亲倒是很乐意，他说，国军都是黑皮鞋黑腰带，参谋长这么大的官，威风的很，十分满意。得意的时候，还来两句唱词。奇怪的是，母亲说他演刁参谋长合适，父亲还确实对电影里反面人物十分喜欢。地道战里被追得晕头转向的日本兵，渡江侦察记icon里的翻译官，南征北战里的李军长，奇袭白虎团里美国顾问。有一次吃饭时，他突然兴趣来了，即兴表演了一段智取威虎山杨子荣见座山雕的桥段。他把家里的小椅子当成座山雕的虎背椅，学着座山雕那阴阳怪气的“哈哈哈哈”，站在椅子上来个360度的旋转，口中大喝一声“老九”，手中的饭碗则变成了座山雕的驳壳枪！电影的喜感往往需要坏人的衬托，这么说来，父亲的确有文艺天赋。他如今70多岁了，整天以琴会友，痴迷音乐，甚至自认利川民间老人艺术家的首席二胡，大有振兴利川民间老人乐团之责任而刻录钻研。今年的一个周末，他跟我一起摸索了两天电子琴，用他独特的方法给他的键盘定调，让我配合试唱他常用的电子琴节拍，感到收获十分巨大。我走的时候，他说，等你退休了再跟你好好研究，那不知道该要学多少东西啊！我心中一酸，父母陪我们长大，我们却不能陪他变老，父母教我认一千个字，而我只能帮他定一个节拍，父母可以扮丑角博取全家的欢笑，而我却没有去多学几首民间小调与父母琴瑟和鸣。在今夜这并不清澈的夜晚，看着幼子的运动身姿，我多么希望他跟我一样，在甘溪山的田坎上感受那浩瀚无垠的迷人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