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鲍红新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三强的爷爷金星老汉是我们村硕果仅存的老渔翁，也是个十足的庄稼把式。那时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古铜色的脸膛，人高马大，声若洪钟。做庄稼活，他是行家里手。耙地、扬场、使唤牲口，这些庄稼人必备的技术活儿，谁如果不太清楚具体做法，一准会找金星老汉请教，也保证会得到满意的答复。
农闲时节，金星老汉喜欢钓鱼，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豫北乡村并不多见。拿故乡人的话讲，没日没夜土里刨食，长年累月忙得要死，好不容易到农闲了，还不好好放松放松！于是乎整日抽烟喝酒打麻将。但对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三不打麻将的金星老汉来说，农闲时节钓钓鱼，是一种别样的乐趣，也是一种消磨时间的方式，否则让老头子干嘛去呢？!
金星老汉爱钓鱼，据说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他家里有一个湖南老婆。湖南女人是在长江边长大的，喜欢养鱼，故乡人如是说。
我对湖南女人喜欢养鱼并不感到奇怪，只是对金星老汉为何娶了个南方女人感到很好奇。据故乡的老人讲，金星老汉年轻时在长沙跑码头，踏实肯干，在长沙那一带出苦力的底层人中有很好的名声。湖南老婆原本是土匪头子的压寨夫人，她的前夫在一次剿匪的战斗中阵亡了，怀有身孕的三强奶奶成了俘虏。当地人都仇恨土匪，嚷嚷着要打死她斩草除根，是金星老汉当时挺身而出救下了她，她要感恩才嫁给三强爷爷的。
三强的奶奶的名字叫史青莲，当然这个名字是九十年代首次办身份证时的名字，三强让我看过。故乡人都喊她的小名四妮儿，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她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女人，个子不高，说一口流利的河南话，的确喜欢养鱼。
她家正当院有一口大粮缸，粮缸是水泥做的圆形缸，直径与高都一米有余，里面种着荷花，炎炎的夏日，粉红色的花苞挺出水面，衬着青枝绿叶，像亭亭玉立的少女，煞是动人。走近荷花缸俯身看，缸里是一个十足的水底世界：红尾巴的大鲤鱼，浑身金黄抑或银白的鲫鱼片子，还有在水面上来回穿梭觅食的长长的柳叶鱼……
院子里朗日高照，金星老汉和老太太懒洋洋地坐在树荫下的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不时走近荷花缸拨拉开荷叶看看里面的游鱼……那种美感真的无法用一个词语来形容！
渐渐地，我似乎明白金星老汉为何那么喜欢养鱼，也那么喜欢钓鱼了。农闲时节，星期天的早晨，我常常起个大早，和三强一起跑到村东那条野河边，不用说，金星老汉早已在河边钓了个把时辰了。只见老汉坐在河畔的马扎子上，眯着眼，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地盯着浮在河面上的七星漂……一点，再一点，鱼开始咬钩了，然后七星漂开始一点点往上拱，金星老汉迅即胳膊一甩，随着一串漂亮的水花，一条半斤多的黄金鲫已被老汉收入了鱼篓！
收秋后的农闲时节，我曾经跟随金星老汉到村西的野塘边去，看他钓黄鳝。金星老汉腰里挎着鱼篓，手里拿着用自行车辐条做的黄鳝钩。到了野塘边上，老汉先赤着脚沿池塘边来回观察，看到黄鳝洞口时，便拿出带嘴的酒壶往里面灌水，不大会儿，洞口就有气泡冒出来，老汉不慌不忙地把挂着一整条红曲鳝（豫北土话，即蚯蚓）的黄鳝钩放进洞中，试探性地里外抽动几下，感到钩上有力量时，便猛地往外一拔，一条金黄色的大鳝鱼便被他带了出来！
金星老汉还擅长浮钓，钓柳叶鱼或大黑鱼。钓柳叶鱼，他喜欢用三强奶奶做针线用的细绣花针，在柴火洞中烧成小钩，串上极细的类似红虫的一种带血丝的红蚯蚓，串在细钩上，在水面上挑逗性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回抖动，水面上来回穿梭的细长的柳叶鱼一咬一个准。
钓大黑鱼金星老汉更有办法。
炎热的夏日午后，百无聊赖，老汉扛着充作钓竿的硬竹竿，粗麻绳做钓线，上面拴着长铁钉烧制成的大钩，来到村西的荷塘边上，仍然是先观察，看到荷叶的空隙中有一群游来游去乌泱泱的小黑鱼崽时，老汉就把从菜地里挖出来的又长又红的大蚯蚓挂在大钩上，在鱼崽群的边上来回穿梭。不大会儿，就只听噗通一声，一条大黑鱼从水下疯了般冲出来，咬钩上岸了！据老汉讲，这条上钩的大黑鱼一般是母鱼，在鱼崽下的水里隐藏着，专门护崽呢！上钩的原因主要是大红蚯蚓极像水蛇，它怕伤到孩子，才奋不顾身咬钩上岸的。
听了老汉的解释，我们都震撼于动物母爱的伟大，也诧异于这个庄稼老汉肚子里怎么藏那么多民间智慧，但大多数村里人都不以为然，有人还说他傻。因为金星老汉钓的鱼很少见他吃，一少部分带回家丢到荷花缸里自己养，绝大部分都分给了我们这些天天跟在他身边看他钓鱼的乡下孩子和路上遇到的村人了。
那时候，有人说金星老汉傻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最喜欢雨天钓鱼。在村里人看来，雨天道路泥泞不堪，弄脏衣服鞋子不说，费心劳神钓个鱼，自己也不吃，图个啥？但金星老汉仍然我行我素，他家里有自制的成套雨具，斗笠和鱼篓是用高梁篾编的，蓑衣也是用高梁篾与麦莛子编的。一到雨天，老汉就迫不及待地带上雨具出发了。待我们乐颠颠地跑到村面的野塘边时，老汉一准是已经在那里呆了个把时辰了……
故乡的老渔翁，好像一直就在那里。
作者简介：鲍红新，男，文学硕士，濮阳市作家协会会员，语文教师，曾在《《新聊斋》《现代语文》《教育时报》等报刊及《作家荟》《愚伯的自留地》《可阅日刊》等公众号发表作品多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