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猿猴道体配人心,心即猿猴意思深。大圣齐天非假论,官封弼马是知音。马猿合作心和意,紧缚牢拴莫外寻。万相归真从一理,如来同契住双林。”这首诗是非常重要的点题诗,“心即猿猴”,说的明明白白。大圣齐天与官封弼马是对应着来的。马猿就是心意,需要“紧缚牢拴”,莫要跳跃于丛林,驰骋于草原。
再所以,后面的各路妖魔嘲笑孙悟空为“弼马温”的时候,就像是拿“矮大紧”来揶揄高晓松一样。你不是齐天吗,我偏偏叫你弼马,你想要有多大,就讽刺你有多小。只是,高晓松接受了矮大紧,孙悟空只是一支猴子,他接受不了弼马温的讽刺。
以上,才是《西游记》里“齐天”与“弼马”的本意,也是书中直接给出的答案。
至于市面上太多解释“弼马温”的文章,说“弼马温”就是“避马瘟”的意思。进而举出例证,说自古流传在马厩里养猴可以避马匹的瘟疫。其实,这个说法是一种典型的以讹传讹。包括我上面写的那篇文章,也是想当然地以为“弼马温”就是“避马瘟”,这里认个错。
马厩里养猴可以避马瘟,可以见明朝的《本草纲目》,其中在卷五十“马”的条目下,有“集说”子目,其中有这样一段话:
以猪槽饲马,石灰泥马槽,马汗着门,并令马落驹。系猕猴于厩,辟马病。皆物理当然耳。
李时珍说将猕猴系在马厩里,可以辟马病。这可以说是马厩养猴可以“避马瘟”的来源。不过,这句话并非李时珍的原创。
且看略晚于《本草纲目》的《农政全书》。作者徐光启在其中也写道:
以猪槽饲马,以石灰泥马槽,马汗系着门,此三事皆令马落驹。术曰:常系猕猴于马坊,令马不辟恶,消百病故也。
《农政全书》与《本草纲目》里的话几乎一模一样,可见李时珍是抄的。哪里抄的?徐光启多了一个“术曰”,就是《齐民要术》里说的。那么,按图索骥,且看看这本北齐期间的书怎么说?
《齐民要术》是贾思勰的书,他在其中写道:
凡以猪槽饲马,以石灰泥马槽,马汗系着门,此三事皆令马落驹。术曰:常系猕㺅于马坊,令马不畏,辟恶消百病也。
但是,贾思勰的意思是将猴子系在马厩里,让马不再害怕,这样就可以辟恶消百病。啥意思?贾思勰的系猴子的作用,明明是利用其带来的“鲶鱼效应”。将一条鲶鱼放进拥挤的沙丁鱼群里,鲶鱼会追沙丁鱼去吞噬,而沙丁鱼因为逃命,动了起来,进而大大降低了整体死亡率。如果没有鲶鱼,沙丁鱼会因为少动进而大量死亡。马厩系猴子,也是如此,猴子不老实,不停*扰马匹,马匹动来动去,这样就可以辟恶消百病。这明明很科学嘛。哪里是简单的“避马瘟”这么简单?
说到底,马厩里养猴,是为了“令马不畏”,而非“避免瘟疫”。以讹传讹害死人。
很明显,《本草纲目》与《农政全书》都是抄作业没抄全,导致了以讹传讹,信迷了。马厩里养猴子,在《齐民要术》里可不是迷信。
上面提到的谢肇淛,他的《五杂俎》里也谈到马厩养猴。《五杂俎》成书于《本草纲目》与《农政全书》之间,恰好证明《齐民要术》所记或有事实依据。《五杂俎》卷九·物部一:
京师人有置狙于马厩者,狙乘间辄跳上马背,揪鬣搦项,嬲之不已,马无如之何。一日,复然,马乃奋迅断辔,载狙而行,狙意犹洋洋自得也;行过屋桁下,马忽奋身跃起,狙触于桁,首碎而仆。观者甚异之。
谢肇淛所记的是一个故事,先是猴子对于马匹产生“鲶鱼效应”,猴子总是撩拨马匹。后来,马经过门梁时,一跃而至,让猴子躲避不及,撞到梁上死了。
紧接着,谢肇淛马上就将这个故事与《西游记》联系起来:
置狙于马厩,令马不疫。《西游记》谓天帝封孙行者为弼马温,盖戏词也。
谢肇淛的意思,也是孙悟空被封为“弼马温”,是天帝调戏悟空。
上面说了,“弼马温”不是“避马”,而是“闭马”,是与“齐天”相对应的。可是,“齐天后面有个“大圣”,“齐天大圣”才是完整的,那“闭马”后面的“温”又是什么意思呢?
此处的“温”不是“瘟”,它就是“温”。
“温”的意思,可以看下《新华字典》,其中有一个解释是这样的:
用于敬称和祝颂之辞〖respectandexpressgoodwishes〗。如:温犀秦镜(用以称颂官吏精明,善于断狱);温树不言(居官谨慎的赞语);温居暖房(庆贺乔迁新居);温旨(对皇帝旨意的敬称)。
“弼马温”的“温”用的就是这个意思,它没有实际意义,就是一种敬称。类似于对德高望重的人称之为“夫子”,对于有学识的人尊称为“先生”,对于有官职的人尊称“大人”一样。“弼马温”就是对养马的人敬称,这个用法很少,可以说是《西游记》的一个创新词,但比较顺口,总比“弼马官”、“弼马丞”、“弼马大人”要好一些。
但是,万万没想到,一字之下,后来越传越讹黑,越传越黑,最终被异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