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从娟
我妈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可称得上是针线活的行家里手，这在左邻右舍是出了名的。家里人口多，针线活也多，只要得点空闲，妈妈就端出针线笸箩，带上顶针，娴熟利落地做上一会儿针线营生。胡同口，门楼下，小院里，火炕上，都有妈妈低头做针线活的身影，那画面至今仍在记忆里清晰着。
成年累月做针线，妈妈练就了几手绝活，样样“较硬”。
织补。有一年，妈妈给我做了一件漂亮的红条绒上衣，过年那天穿上，美得不行。可没穿几天，在胡同里那一溜儿冰上打“滑溜呲”摔倒了，因穿着厚厚的棉袄，胳膊没伤着，衣服的胳膊肘处却磕破了一个小洞。我难过极了，摩挲着衣服上的伤口，眼泪汪汪跑回了家。妈妈让我脱下衣服，找出同色红线引上针，在破洞处先拉上一道道横线，再竖着隔一针挑一针，细细密密地织补，补好了与布料仿佛浑然天成。正月十六开学，穿着新衣服去上学，同学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我的新衣服缝补过。我们姐弟几个的上衣，裤子，鞋子经常会出现这样硬伤，妈妈一般不用补丁，都是用这种方法巧妙织补，天衣无缝。特别是鞋子，穿着踢毽子，跳房子，跳绳，跳皮筋，或疯跑着玩，大拇指处最容易碰破个小洞洞，妈妈总会及时地的织补上去，密密实实，比原来的布料都结实。
对缝裂口。衣服刮了一道口子，同样不用补丁。把裂口捋平，引上同色线，从反面插针顶上来，然后左一针右一针平衡对缝。如果是个三角口，针线就拐个弯儿。一道裂口就这样被巧妙缝合对接在一起，平整熨帖，两边的针脚刀切般整齐。因是同色线，所以不太明显，穿起来一点也不难看。笨拙的女人往往会把裂口两边的布料捏合在一起缝上，这样就会产生一道凸起的梗，衣服也皱巴巴的 ，影响美观。如果裂的口子是在吃劲的局部位置，如肩膀，膝盖，胳膊肘处等，担心对缝后会再次裂开，妈妈就在反面贴上一小块同色的布，隐藏着针线缝上。藏着针线，就是把针脚留在反面，而正面的针脚若隐若现，细小得几乎看不出来。有一次，大姐的袖口被树枝刮破了，裂口不规则，无法完美对接在一起。妈妈别出心裁，找了块小花布，剪出图案，缝了一朵小花钉在上面，同时也在另一只袖口上缝上一朵，左右对称，大姐穿出去，大家都说好看。
锁扣眼。一件上衣做成后，还要挖扣眼，锁扣眼。老辈儿，一件衣服钉几粒扣子是有讲究的，小孩一般钉三粒扣子，大人一般钉五粒扣子，依稀记得有“四六不成人”之说。妈妈把衣服铺平，两边前襟对齐，用尺子量好位置，粉笔画上记号，然后在做记号的位置对折一下，从中间剪开。妈妈教大姐锁扣眼时叮嘱说，能剪小了，别剪大了，剪小了可以再扩一下，剪大了可就得换扣子了。厚面料需要双股线，薄面料单股线。从扣眼的一端起针，由反面向上出针，正面拉出，这样线头就留在反面。每缝一针，将线从针上绕一下，抽出针，绕过的线就形成一个环。用手稳住环，使其留在开口毛边处，环环相连，就形成一道锁边儿，牢牢锁住了线头。锁到拐弯处，要横着缝上几针，起到固定作用，以免扣眼抻大了。锁扣眼整个过程要轻轻地缝，慢慢地拉，以防扣眼变形。妈妈锁好的扣眼呈椭圆形状，如同含情脉脉的眼睛微微张开，一圈儿针脚整整齐齐，均匀细密如同眼睫毛，无从看出是从何处插针，何处收针，像艺术品般完美。
锁扣眼这营生一般的女人都会，可锁出来的扣眼却五花八门，形态各异。记得有一次， 村里有一位刚过门的新媳妇，剪扣眼时，用剪子抠出了一小块布，锁好后的扣眼成了一个个圆溜溜的洞，像一只只大眼珠子瞪着你。自己越看越不像样，把衣服抱过来给我妈看。妈妈看着圆圆的大扣眼，左量右比，想出了补救的办法。妈妈找出珍藏着的一个“咕噜线”，上面缠绕着极细且结实的线。引上针，围绕着扣眼密密缝了一圈，收紧了扣眼。当然，针线是藏在反面的。虽然稍有点皱巴巴的，但总算能扣上扣子，也能遮住扣眼了。都说手巧的人活儿多，一点不假，妈妈一年到头，不知为左邻右舍锁了多少扣眼，特别是腊月年关，常常挑灯夜战，一熬就是大半宿。
盘扣，是布条经手工盘制，由一公一母组成，公的一端是结，母的一端是环，分别缝在衣襟两侧并相对。做盘口需用细密轻薄的新布，平日里妈妈去赶集，就爱逛布市，遇到合适且便宜的布头布腚就买来家，洗净扯平，理顺平整，晒在衣绳上，花花绿绿的像万国旗随风飘扬。妈妈常年备着各种颜色的布条,究竟为街坊四邻以及亲戚盘了多少扣子，连她自己也记不清。记得大姐出嫁时，妈妈给大姐做了一件红绸缎棉袄，钉上花盘扣，衣服增添了美丽的元素，漂亮雅致，把大姐这个新娘子装扮得俊秀娇俏。做盘口必须把布料剪成一根根斜布条。把布条两边同时往中间对折，然后叠成四折，用细针细线扦边，成为一根光滑均匀的布绳。布绳上，看不见一点针线痕迹，都掩藏在布缝里面。每次妈妈做盘扣时，我都会在一旁不眨眼地看，一根布绳在妈妈手指间缠绕，穿插，折叠，旋转，打结……一会儿，一粒结实坚硬的圆柱形布扣就做好了。然后看看哪个位置不均匀，再整理一下，顺着每条线收紧。扣环做法最简单，布绳圈一个简单的环儿即可。布扣布环的款式单一，变化不大。但扣花的款式就多了，妈妈能盘出琵琶扣、一字扣、菊花扣、树叶扣等等，玲珑精致，款款漂亮。年少的我，感觉妈妈就是一位魔术师，一根布绳在手中缠缠绕绕，就能编织出百般花样的盘扣，很神奇。
妈妈做的虎头鞋，虎头帽不计其数，不但给左邻右舍的小孩做，连住在村子最南头的小媳妇，也会抱着孩子奔到村子最北头来到俺家里，央求妈妈给孩儿做一双虎头鞋或一顶虎头帽。妈妈总是有求必应，从不拒绝。做这类精致营生，一般都是在冬日农闲季节，此时，妈妈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静下心来坐在火炕上做女红。从柜子里把平日里很少翻动的“万宝囊”找出来，那是一个带盖子的精致小笸箩，里面有一绺绺彩色丝线，一块块花花绿绿的绸缎布料，还有褙儿、鞋样、花样、红绦及坠饰等小物件。妈妈用扣子做老虎的眼珠子，用丝线绣老虎的眼睫毛，用黑白相间的布料缝一个鼻子，里面塞上棉花，鼻子上方还要绣个“王”字。一块红布剪个嘴巴形状缝上，上面用白丝线绣上牙齿，嘴巴两边各缝上一撮黄丝线作胡须。一顶虎头帽做完，一个栩栩如生的老虎呈现眼前，鲜活生动，动感十足，造型稚趣可爱又不失威武。做虎头鞋和帽工序很繁琐复杂，要经过剪样儿，贴布，刺绣，缝制等十几道工序才能完成。妈妈一针一线，用十字花针、菱形棋子、五趾猫蹄等各种针法，捕捉老虎的神韵。每一双虎头鞋，每一顶帽子，都缝进了浓浓亲情和暖暖的爱意。妈妈说，孩子们穿着虎头鞋不光是好看，还能保佑孩子们健健康康，顺顺利利。
妈妈的针线绝活还有好多，比如说缝被子吧，一趟趟的针线笔直、均匀、细小，且两面都是如此。针线在哪呢？都藏在被子里面了。妈妈儿女双全，针线活又拿手，经常被街坊四邻请去缝喜被。每到冬天，妈妈就拆了旧衣服，挑一些好看的小花布，给我们姊妹每人缝一副棉手套。手套上面有个翻盖，套在手指上很暖和。写字时，把盖子翻下来，露出手指写字。以前的冬天教室里没有暖气，好多同学冻了手脚，我们家姊妹几个，从来没有冻过手和脚。旧袜子破得没法补了，就剪下补丁，留着补袜子用。父亲用木头做了一个像脚一样的模型，专门留着补袜子。把破了洞的袜子套上，贴上补丁，缝补起来不但熨帖，还省事。
妈妈的那些针线绝活都是在缝破补绽的穷日子里历练出来的，它不仅是应对生活的智慧，也是热爱生活的象征，更给家人以及左邻右舍带来温暖与一片爱心。现在，人们天天穿新衣、季季赶时髦，对于居家过日子的女人来说，虽然还有点零碎针线活儿，比如衣服开线了、扣子掉了、裤脚长了等，还需要穿针引线，可要想练就妈妈那一手针线绝活，还真是没有历练的机会了。
责任编辑：柳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