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春兰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又回到了十亩荷塘。
塘边,又欣然迎上您温暖带笑的脸。您冲我招招手,说,来,陪爹绕着湾边走走。一路说笑着漫步,一如之前走过的每一个春夏与秋冬。
村东有一条清清的小河,鄢渡河。一股黄河水跑乏了,在这里拐了弯儿歇了脚。抖落满身的疲惫和灰尘,一路向北清着,绿着,汇进千年古河徒骇河。阳春三月,燕子归时,您把抽水机安在了鄢渡河畔。当机器日夜不停唱起歌儿的时候,清冽的河水便流经大沟小渠,一路欢歌飞珠溅玉涌进村中央的十亩荷塘——您承包了二十年的荷塘。水涨起来了,亮起来了。十亩荷塘一鉴开。池边,春草绿了,杨柳青了,杏花红了。鸟儿亮开闷了一冬的喉咙,撇腔拉调开始呼朋唤友。浣衣女三三两两走来了。捣衣槌击板而歌,灰鸭白鹅一唱一和,彩裳在水中曼舞,池边晾衣绳挂一幅幅多彩油画。您牵着那匹枣红大马,也来饮马遛弯了。马蹄哒哒着,马尾飞扬着,马儿咕嘟咕嘟畅饮着。荷塘的水好清哦。看得清蓝透的天,白透的云,红透的马。也看得清您那张温暖带笑的脸。
绿树浓阴夏日长。漫长的午后,常跟您来荷塘看湾。名曰看湾,其实也就是绕着荷塘走走。您给我摘一顶绿荷做伞,采一朵红莲嗅香,我便小尾巴似的粘在您身后了。池塘好大!莲叶接天无穷碧透,荷花映日别样艳红。十亩荷塘被似火的骄阳搅拌成天然的酿香池,清幽荷香漫天而起,浸透故园。深吸一口,荷香沁入肌肤,心脾,血液,香透全身每个细胞。不消说,塘边一走,你就变成香香的人儿了。一遭下来,惬意地躺在您备好的凉席上,闻着荷香,听着蝉鸣,您的蒲扇轻轻摇起,孩童戏水声越来越远,不知何时酣然入梦……
夏日的黄昏,最爱跟您一起喂鱼。乘上那艘土黄色的小木船,您长篙一点,便已入了藕花深处。这里是茂密的荷森林。初生的小荷卷尖了脑袋往外拱着,像一枚弯弯的绿月亮;大荷叶躺着是盘,站着是伞……在层层涌现叠起的绿中间,荷一朵一朵,悄然开着。瞧那些雪白的,踮起脚尖儿,只等风来,便是一支绝美芭蕾了;那些粉的,从浓密的叶间探出一张张俏脸,娇滴滴地,顾盼生姿;还有那些饱胀的花骨朵儿,这儿像一支白纺锤,那儿是一颗红寿桃……夕阳的余晖把您高大的身影拉得好长。您一手端着盆,一手撒着鱼食,跳起的鱼儿摆着尾把水花踢得四下飞溅。趴在一摇一晃的木船上,看鱼儿戏水,被荷香醺醉,不辨东西。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印象中,您最喜欢秋天的荷塘。虽然荷尽,却也藕成。抽水机再度响起,当池塘的水被抽出大半,采藕的日子便开始了。您和几位叔叔穿着连体的皮衣,拿着一柄长长的钩子,便步入了池塘。您采藕是最在行的。站定了,两臂往上半举做好平衡,左右一上一下不停地踩踏着,很有节奏感。可以猜想:顺着荷梗儿,您落脚轻轻,把莲藕周边的淤泥踩下去了,莲藕露出来了。脚轻轻一提,钩子往上一钩,长长的莲藕便跃出水面了。傍晚时,您看吧,水面上一片片挤挤挨挨的全是藕。收藕的人来了,洗藕,过秤,装筐,算账,再按二八或三七或四六分成付了采藕叔叔的工钱。剩下的活计便是我的了。那些小藕瓜,长藕棒,断藕,被您拾成一堆堆儿的,亲朋好友了,左邻右舍了,便由我一家家跑着去送。当然,也有在池边自己拿的。这时,您脱下沉重的皮衣,坐在塘边,点起一支烟,侧仰着头,慢慢悠悠地吞云吐雾。一家家送完了,您一手抱起皮衣,一手牵起我,我一手握着长钩子,在钩子弹地咔哒咔哒的乐声中,踏着月色,回家。
天寒地冻,雪片开成了花飞,整个池塘成了一个白亮的大冰坨,天然的溜冰场,成了孩子们的乐园。还记得您是怎样陪我玩的吗?您有时会拿一柄铁锨,弯腰放在冰上。我踩上去,蹲好,双手握着柄,您拉着杆儿,在冰上快走和别家比赛;有时,我会坐在小板凳上,您拴上一根长绳,作拉纤的模样;甚至,您还教我在冰上骑过自行车……池塘里,热火朝天,不知冬为何物。
花开几度,岁月更迭。荷塘伴我长大,陪您变老。在一个荷花飘香的夏日,我亲爱的父亲,您驾鹤云游去了天堂。从此,再见音容梦几更。
有人说天堂路远,我说仅仅一梦之间。梦中,天堂也有荷十亩。推开塘边那扇朝南的窗,我和您赏荷闻香,把酒话家常。
您在哪里,哪里便是我梦往的地方。
作者简介:尹春兰,山东济南人,周三读书会成员。2019年4月20日,与读书会代表一起走上《朗读者》舞台。作为一名小学教师,爱教育,爱孩子,爱自然,爱用笔记录工作、生活点滴。作品散见于《济南日报》《济南教育》《当代散文》《老朋友》杂志等。文笔可能稚嫩,如小溪清浅,却一心向海,发出生命的撞击。
壹点号悠悠兰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