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课桌
我抚摸着干净得能照见人的桌子凳子，眼泪禁不住流下来。再见了，“我的课桌”！
我——这个丫头片子，在娘的叹息和爹的怒骂声中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我七岁那年开学的日子，高兴地跟着同龄的小伙伴一起坐到教室里，上了半天学。这是我终生难忘的半天学，我一生只上过这半天学。
当我蹦蹦跳跳地放学回家，迎接我的是爹手里的扫帚疙瘩。边打边骂：上啥学！丫头片子，会查个数就行了，还上学！我供你们吃喝，哪还有钱供你这赔钱货上学。给我挖猪食菜去。
“我要上学，我要上学！你没钱供我上学，咋有钱打酒喝？喝完酒还耍酒疯。”我哭着跟爹犟嘴，明知道说也白说，爹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得了。
我太想上学了。我每天借口挖猪食菜，偷偷地趴在我们班级的窗口听老师讲课。只能偷听一小会儿，时间长了，怕爹起疑心。
后来，我找到校长，说想要一把我们教室的钥匙，可以中午时间去擦洗“我的课桌”，让别的孩子弄脏了。校长看看我，微笑着递给我一把钥匙。
从那以后，我中午可以去学校进到教室里。每次端去半盆水，先洗抹布，再一点一点地擦桌子，一点一点地擦凳子，擦完外面擦书桌里面凳子下面。第一遍擦完，洗一次抹布。再用洗干净的抹布擦一遍。直到把桌凳擦得发亮光。然后，美美地坐一会儿。
那时候小哇，经常端水摔跤，水洒一地，摔得我浑身疼。把桌凳擦干净后，我也累得浑身是汗。
我不怕烈日暴晒，也能忍受寒风刺骨，更不怕别人的冷嘲热讽。
雨雪天，是我最难熬的日子。不能找借口出去，也就没法偷听老师讲课和擦课桌。
第一次看到凳子坏了，我好心疼。连忙找来工具修理，不小心砸到手指，砸出一个大血泡。我忍着疼啊，眼里噙着眼泪。因为耽误回家的时间，还挨爹打。
以后，再发现桌子凳子哪里坏了，我先准备好工具，第二天中午再去修理。我还学会了小心翼翼地干活。
我提醒坐我课桌的孩子，要小心地用桌凳，以免再弄坏。招来他们恶意地嘲笑。
记得十岁那年冬天，我病了一个月，差点死掉。刚刚能爬起来，赶紧趁中午时间，擦洗我的课桌。这个同学太懒了，把桌子弄这么脏！还把凳子腿弄坏了。明天再好好修一下。
我的同学小学毕业了。又有新的同学继续坐我的课桌。我依然偷听小学老师讲课，继续擦洗我的课桌。
几个寒暑过去了。我们村小学和邻村小学合并到邻村。我找到校长，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零钱，说想买下我坐过的课桌。
校长微笑着点点头说，他做主送给我了。我当时跳呀笑呀！兴高采烈地把伴随我很多年被我擦洗修理多次的“我的课桌”搬回了家。这回我擦洗它们更方便了。
有次爹耍酒疯，抡起斧子要劈了我的宝贝课桌。我愤怒到极点，拼了命夺下斧子，扔出老远。他抬脚要踹桌子，被我死死地抱住。
我带着唯一的陪嫁——我的课桌结婚了。孩儿他爹疼我，也呵护我的课桌，经常帮我擦洗修补刷清油。刷了清油的桌子凳子，光亮整洁易于擦洗，还更结实了。好人却不长寿，在我生下第四孩子不久，他丢下我们娘几个走了。
那年月，一个女人供养四个孩子难啊！不管多苦多难，心里一直美滋滋的，我的孩子都能有学上。跟他们说只要有娘在，你们只管好好读书。
无论多忙多累，我一如既往地把我的课桌擦洗得干干净净，修理得结结实实。
我的孩子都挺争气，两个大的考的初中中专，他们两毕业后，和我一起供两个小的读大学。现在四个孩子都在城里工作，一个当医生，一个是老师，两个当官儿呢，叫啥经理局长的。
有我的课桌陪着，在村里住着挺舒心的，就是身子骨越来越不行了。这不，孩子们来接我了。走之前，我把我的课桌里里外外擦洗得干干净净。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它了。
——转载《群岛·小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