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一年,容若十八岁,容若辗转难眠,听着窗外飘荡的笛声,想起自己,也想起了引为知音却未曾谋面的朱彝尊,便挥笔写出了以后天下传唱的《浣溪沙》: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
更无人处月胧(lóng)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断肠声里忆平生。
然后容若考中顺天乡试的举人后,在就差殿试就可以中进士的时候,眼看着殿试的日期临近了,突如其来的一场高烧彻底击垮了他。
这个时候,容若的乡试主考官大学者徐乾学派仆人送来一筐樱桃。容若知道,新科进士发榜的时候正是樱桃成熟的季节,自唐朝起,新科进士们便形成了以樱桃宴客的风俗。
徐乾学这个时候派人送来樱桃,正是对他的一种勉励。容若的心里顿时温暖了几分,于是为老师写了一首《临江仙·谢饷樱桃》作为答谢:
绿叶成阴春尽也,守宫偏护星星。
留将颜色慰多情。
分明千点泪,贮作玉壶冰。
独卧文园方病渴,强拈红豆酬卿。
感卿珍重报流莺。
惜花须自爱,休只为花疼。
这首词突出的一点就在题目中的一个“饷”字,让徐乾学赞不绝口。
这里有一个典故:唐太宗要赐桃给隽公,发现有一个难题:不知道怎样措辞,因为说“奉”把对方抬的太高,说“赐”又显得过于高高在上。
这时,有个人出主意:“当初梁帝给齐巴陵王送东西”,用的是一个“饷”字。于是,唐太宗就把樱桃“饷”给隽公了。容若的词题用到这个“饷”字,便谦逊有礼多了。
容若康复后,便正式拜徐乾学为师,每逢三六九日都会登门求教,学问自此突飞猛进。
十九岁的容若,开始脱胎换骨了。
3
海棠依旧真切,看那海棠花飘落了,人人都喜欢盛开之美,可这飘落的样子不也是可爱的么?
“谁道飘零不可怜”,容若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他知道上天又成就了一首词,要经自己之口倾吐出来。
《浣溪沙·西郊冯氏园看海棠,因忆香岩词有感》
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
断肠人去自今年。
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柔绿乍和烟。
倩魂销尽夕阳前。
冠礼之后不久,真正意义上“成年”的容若就要举行婚礼了。
容若的新婚妻子就是卢氏。
她不美,也无盖世才华,于世人,她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于容若,她便是幸福的天涯海角。
《南乡子·孤舟》
纳兰容若
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
摘得一双红豆子,低头,说着分携泪暗流。
人去似春休,卮酒曾将酹石尤。
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
纳兰容若这个称呼中“容若”二字也是因卢氏而来,婚后二人如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4
她是他最爱的女子。而她也希望能为他生个儿子,一个像他一样的小孩。
《浣溪沙》
旋拂轻容写洛神。须知浅笑是深颦。十分天与可怜春。
掩抑薄寒施软障,抱持倩影藉芳茵。未能无意下香尘。
这首《浣溪沙》是纳兰词里罕见的一抹亮色。容若看着此时的妻子,恍惚间如当初曹子建乍逢洛神。画中的女子,眼前的女子,怎么看都是美的,就连皱眉嗔怪的样子看上去也是一种浅笑。
只是极致的幸福总是短暂的。
那一年的五月三十日,容若永不能忘。卢氏死于难产并发症,时年21岁。容若的同年叶舒崇在翌年撰写《卢氏墓志铭》时,简述这段经过:“产同瑜珥,兆类黑熊,乃膺沉痼,弥月告凶。”
容若的人生,以这一刻为转折点。
卢氏死后,在阖府的哀伤里,忽然间就看不到他了,只是从书房的窗口可以略略窥见他的影子。
他的书桌上堆满了古今各大易学名家的专著,他一头扎进去,浑然脱离了现实。
《山花子》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他冷冷地刻了一方闲章,是“自伤多情”四个字。他似乎真的情转薄了。
化不开的相思,化不开的悼念之情,天下除了纳兰公子,断再无他。
妻子卢氏死后,纳兰容若哀伤备至,生发出一首首情深婉转的悼亡词。悼亡词也是纳兰词的最大特色所在。
所谓公子多情,情深不寿。
都说他是古今第一伤心人,然也!
5
经过一段漫长的赋闲之后,容若步入仕途,居然当的是的三等侍卫。
在这个职位上,容若过得并不快乐。
二十四岁了,经历过生离死别了,经历过漫长的无法排解的忧郁了,才知道有些话写在词里,其实只有自己能懂。
容若仿效王羲之与李白,在《兰亭集序》与《春夜宴桃李园序》之后,撰写《渌水亭宴集诗序》,从此与二美并称为三,成就了有清一代最美的一篇骈文。其中有言:
设有乘槎(chá)使至,还同河汉之皋;倘闻鼓枻歌来,便是沧浪之澳。若使坐对亭前渌水,俱生泛宅之思;闲观槛外清涟,自动浮家之想。何况仆本恨人,我心匪石者乎!
容若在序中依然高扬独抒性灵的文学旗帜。只是任时间逝去,任爱人逝去,任年华匆匆老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仍然是一个“恨人”?自心爱之人去世,容若心中的哀伤算是永无融化之日了。
6
卢氏去世3年后,26岁的容若在家人的操办下,又一段婚姻寂寞地开始了,续弦官氏。
续弦之后,容若仍多相思句。只是,这一刻,在他眼中并非新婚之始,而是卢氏别后的第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