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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类共同面临某种灾难时,众生的表现是复杂的,怀疑,彷徨,恐慌和焦虑。还有一些是幸灾乐祸。人性的弱点,贪婪、嫉妒、仇恨,往日掩藏在骨子里的一切,全然暴露出来。《末日》戏剧性地刻画了一群小人物面临地震时的状态。小说设置一个虚拟的时代背景。时间和地点都很模糊。我们只能从人物的称呼和身份上去大致推测他们生活的历史时期。忠厚的老队长;富有而吝啬的老农;热爱写诗的青年;贫贱又贪婪的单身汉。他们共同生活在一个闭塞贫困的乡村,愚昧而纯朴,年复一年地重复着生活。邻里之间的关系,恩恩怨怨。突然某一天,莫名地传来消息,要地震了。“有的说五天之内一定震,有的说今天晚饭后就要开始。”乡村平静的生活,因此被搅得七零八落。人们为之惶恐,焦虑,彻夜不安。他们害怕的不是地震带来的灾难,而是搞不懂地震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有的人甚至怀疑是队长要震,或者公社*批准震的,或者县里要震,或者美国佬搞的地震。“队长,我不是怕死,只是怕半死不活。你们硬要震就一次把我搞死,莫害得我缺胳膊少腿好不?”队长说,你们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我要搞地震。地震来了谁也躲不了,大家一齐毁。
于是谣言成为即将来临的事实。人们将家里的钱都拿去买货物,供销点里的食品全被购空。生产队出工的口哨不再吹响,不再做庄稼了。“各生产队的民兵组织起来,日夜值班。一旦发现地震迹象就要鸣锣报警。”另一条指示也开始落实,远方有亲朋的,可以把老人和小孩送去寄养。以免成为地震来临时的拖累。生产队长的这些指示,更证实了地震的紧迫性。家家都有了对后事的安排了,扎冥屋,剪纸钱。手忙脚乱打棺材。
像接到判决书的死囚一样,没有哪个提出抗议,对逃生也失去信心。唯有一个叫孙泽彪的单身汉,精心做好了防震的一切准备,并且躺在低矮的茅屋里提前进入震后生活设计的妄想。他希望这里的一切全部震掉,只留他和他喜欢的人活着。首先他要同村的老万被震死,因为老万家盖新房办酒,没给他发请帖。孙泽彪是孙中山的孙,*的泽,林彪的彪。就是这样一个大人物,老万却不给他脸面,让他蒙受奇耻大辱。“孙泽彪终于看到了老万的报应——老天爷终于开了眼,有钱的老万一样跟着挨震。狗眼看人低的老万已经被阎王爷盯上了。”
孙泽彪的震后设计中,还“安排”管制他的人被震死;他喜欢的女人的男人被震死,这样他就能占有女人,甚至几个,三房四妾。当然也还要有留一些匠人盖房子,一些能干活的人养猪,种粮食。他们都为他而活着。往日倍受压抑的彪哥像一个最高法官,终于掌握了生*大权,在一大片死囚面前决定着赦免对象。
作家生动细致地刻画出一个小人物膨胀的内心世界。孙泽彪“安排”环环相扣,逼真而富有逻辑。以至于感染了同样对生活充满怨恨的诗人。于是他们在醉醺醺的杯盏里共同谋划,并且为哪个该死,哪个该活,哪个该死但可以稍缓,哪个该活但得给点教训而争执不休。他们提前进入了震后百废待兴的世界。进入了重建家园的艰难,对人才的选用和教育尤费心思。而他们就是震后的王。可以扬眉吐气了。可以为所欲为地占有房子,猪肉,衣物和女人。
非常荒诞的故事,却十分逼真地展现了普通人的生存状态。小说结构严谨,叙事如穿针引线般将各色人物连串起来,在“末日”里跌宕起浮。中心人物孙泽彪自始至终貌似英勇又幸灾乐祸,实际上却是猥琐而可怜的混世虫。作家入木三分地丑化这个贫贱单身汉的劣根性,而在小说结尾却给他添上温善的一笔——频临绝境之际,他对爱恨交织的女人,终于发出深藏内心的疼爱和牵挂,他浊泪满面地说,“不管她残成什么样子,我也会去帮她挖地,帮她挑水,帮她砍柴……”
一个关于人性的黑色幽默,一种假设的可能。实际上它与我们今天面临的地震无关。我之所以重读,只因它引发了我的联想和思考,面对今天的赈灾,我们无不感慨——时代的感召力,群体的凝聚力,只有在一定的物质基础和社会氛围中才能形成。陈旧的社会结构会使贫贱的部落越发阴沉。*的压抑和太多的不平衡甚至使他们变得心灵扭曲。孙泽彪如果生活在今天,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抗灾英雄,因为在这样亮堂的世界,他的纯朴、憨厚和大胆都会无拘无束地展现。
作者孔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