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叫草房子,大约是村上人叫习惯了。老辈子人建它的时候估计是茅草做的屋顶但已经无法考究。只是作者当初生活在村上时看到的草房子是土木结构,穿靴戴帽几层砖的那种房子。草房子离生产队的饲养室很近,中间只隔一个小徒坡。就在南山根下的一个孤零零的小平台上。里面一度是给生产队的牲口存储草料之所在。也许因为这个原因,整个村上的人至今都叫它草房子。虽然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生产队的饲养室已经拆除给有的村民划了打麦场,但草房子由于地理位置不佳而且狭小,没人看中它脚下那块土地,它便侥幸的苟延残喘了下来。
前年清明回故乡上坟的时候,路过草房子。看见它历经几十年的风雨沧桑,虽然破旧不堪,但似乎还有人住的迹象。门窗上的油漆已经掉光了,木纹清晰的开裂着,还有爆起的残屑自来卷。但门上挂了一把暂新的链锁,十分抢眼而不合时宜。再看屋顶之上:既有老旧的青瓦,又有后来的大红机瓦,还有牛毛毡,塑料纸和防水布,以及木棍、砖头、绳索等压盖的防风防雨设施。五颜六色,乱七八糟的不要紧,足以说明有主人在维护着它,与它相依为命。
当时只是一闪而过,没有弄清谁在草房子里住。但好奇心驱使作者还是站在原地环视了一番。草房子向南是山,向西是沟,向北是左家疙瘩,向东就是铁路。草房子与整个“现代化”的村子让这条高耸起来的梅七铁道线截然断开,仿佛成了被人忘记的历史遗迹。
然而,草房子最近几天却火了起来。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了草房子以及与它有关的故事。
公元二零二零年十二月七日午时三刻,草房子突然浓烟滚滚,火焰随之从门窗口透出。等到有村民报警两辆消防车赶到现场时,大火已经被周围的乡邻扑灭。消防队有关人员勘查现场后,发现草房子里面住的人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无任何生命迹象。叫来附近的村民也无法辩认出死者究竟是谁。人命关天,消防队负责同志立即向县公安局刑警大队报案,请求立案侦察。县公安局刑侦技术人员经过两天两夜的紧张工作,排除了他*的可能性,确认此案系房主人自焚死亡。死者就是居住在草房子里的袁曲魁,刚满七十岁。膝下无亲生儿女,系村上老户田布亮的二婚丈夫。
公安上关于袁曲魁系自焚的结论一出,村上出现的各种猜测和谣传稍微消停下来,但仍然管不住多舌好事者的嘴添盐加醋,或者煽风点火。无非是怀疑有利害关系的人故意纵火*人,还有就是被田布亮家暴遗弃逼死了丈夫等等。这些传闻不径而走,越传越邪乎,还有鼻子有眼的。吓得六十岁的田布亮这几天心惊肉跳的,直到她的两个儿子把老袁草草掩埋之后,仍然魂不守舍。一想起两个刑警传讯她的过程,浑身就像筛糠一样,怎么也停不下来。邻居的“陈大仙”告诉她,要想安宁,必须带着香纸和时令水果,一个人在正午时分到老汉坟上去祭奠,连续三天祈祷他原谅你的不是。田布亮开始有些不大情愿,但浑身发抖日甚一日,就照着做了,第二天就有所好转。为表谢意,她把自己舍不得吃的一包挂霜柿饼送给了陈大仙。大仙心里有点不屑一顾,但表面上喜喜的说,都是千年的邻居,咋还这么生分。我就是想知道,嫂子你在老袁哥坟前都嘀嘀咕咕了些啥?陈仙姑故意问田布亮。对于田布亮和袁曲魁之间这三十年来的事情邻人尽知,陈大仙这位村上的消息灵通人士自不必说。她实际上是想作践一下田布亮,出出她的洋相。
田布亮不是傻瓜,自然能感觉出陈仙姑的故意。但碍于心中有愧,还是照实说了:我能滴咕些啥,我只能说对不起老袁。他四十岁上入赘我家,那时先房的两个娃还小。雄娃六岁、钢娃四岁。是他把两个娃一手管大,给两个娃看着取媳妇生娃,一人盖了一院房。五十岁上提前退休,为的是雄娃子接班有个铁饭碗。退休回家后,重头子活都是他干,他像牛马一样耕种着一亩水地六亩旱地。也算把力出尽把汗流干了,他咋都对得起我娘们三个。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这样,你还把人家赶出家门,住到草房子去了?”陈仙姑不留情面的追问,田布亮羞愧的无地自容。她想为自己辩解,又十分为难。有些结巴的说,“这个由不了我,两个媳妇子都有点多嫌他阿公……”陈仙姑不客气地说:“你也多嫌老袁吧。嫌他有病了,干不动了,还要人侍候是吧?”,“自他一个人搬进草房子这一年多,你给他送过吃喝,照看过他吗?不说你两个儿子,你去过几回?”田布亮眼里挤出了两行热泪,她没有办法回答陈仙姑的问话。她第一次扪心自问,两个人当初也曾恩爱有加,同甘共苦。当两个儿子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之后,怎么就越来越不待见他。儿媳妇多嫌是个理由,但自己不是也嫌他老迈多病没能耐吗?每月两千多元的退休工资卡交给了小儿媳妇,却一眼两眼见不得有病的公公。说他脏说他臭说他看病吃药花钱多,自己也跟着风掀碌碡,硬生生把老汉赶到了草房子等死,没想到他把自己烧到西天去了。真是有罪过呀!田布亮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