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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是每个人的根。不管走得多远多久,见了多大的世界,看了多少美丽的风景,家乡总是难以忘怀的。随着年岁的增长,很多东西会渐渐放下,而对家乡的情感和眷念却难以让人释怀。
前不久,老家的人告诉我,村里正在编志。初一听,我不以为然,我们村又不是历史文化名村,有什么历史好写的?村里需用钱的地方多了,何不把钱花在实处呢?今年清明回家,乡亲们对我讲,树有根,水有源,人有本,老家就是人的本。编村志,就是培本固魂,本固了,人才兴、事才顺。村里过去干任何事总有不同声音,而这次修志大家意见却是高度一致,且踊跃捐钱。怕我不信,乡亲们还拿出了大家捐钱的花名册。乡亲们的话打动了我,是啊,老家是每个人的精神家园,认祖归宗、慎终追远是中国人的传统。修村志,让我们知道家乡的前世今生,也使后代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对家乡的那份情感就会变得更具体、更执着、更厚重。不是说,爱祖国是从爱家乡开始的吗?通过修志这件事,能够凝聚起爱家乡的力量,看来,花几个小钱把村志修编起来也是值得的。
我的老家常德市鼎城区北州村,是西洞庭湖围湖造田形成的。村子并不古老,也没有什么传奇故事。但从我记事起,不管行政区划怎么调整,北州这个村名就始终没有变过。作为老北州人,大家都很庆幸,觉得村名未改、村部未变,就像是大家庭里的长子一样,很有面子。北州村曾是西洞庭湖水来水去的地方,1941 年,国民党在这里建立垦殖局,修堤筑垸。我们村在澧水故道的西河之北,故称北州,北州地名从此而来。
在儿时的记忆里,家乡很美,美得就像一首诗、一幅画。那时的北州,原生态的湖区风貌,一望无垠。河汊密布,碧波荡漾,渔帆点点,层层稻浪,遍野荷香,草滩芦荡,鸥鹭飞翔。我家前面就有一条小河,小河四通八达,往东南去,可连接当时我们那一带最大的码头蒿子港镇,也是我儿时到过的最远的、最大的城镇。村子的西边、东边、北边都有河,整个村子就被河流环绕着。往南去、西去不远,还有烟波浩渺的白芷湖、灯油湖,北边还有长坝湖,等等。尤其是白芷湖,简直就像天堂一般,一到夏天,无边无际的莲叶让人想躺到上面一路翻滚过去,荷香沁人心脾,鱼虾莲藕随手可得。小时候,我就在白芷湖采过莲、挖过藕。父母告诉我,上世纪60年代严重粮食短缺,就是白芷湖的鱼虾莲藕救了乡亲们的命。那时大小河湖的水清澈透明,鱼儿在水草上游动,看得清清楚楚。我们吃水就直接用水桶从门前的小河里担,渴了,就用瓢碗从水缸里舀生水喝,外出劳动时,就用斗笠或用手从河沟里弄水喝。村子里安静得很,看不到机动车,交通地上靠走,水上靠船。我尤其喜欢与小伙伴划着小木船在那条小河上游荡,打水仗,看河里的莲藕游鱼,两岸的稻香人家。《我的祖国》这首歌有句歌词“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就像是写我的老家,每次听这首歌,就会莫名地感动。
更让我难以忘怀的是那些淳朴善良、勤劳坚韧的父老乡亲。我到过不少的山村,有的村就那么一两个大姓,而我们村姓氏很多。过去没有统计过,这次修村志,村里统计有89个姓,最多的刘姓,也才100多号人,这表明我们村是一个典型的移民村。我们家就是在1948年,父母亲为躲国民党“抓壮丁”从汉寿县逃过来的。因为都是杂姓、移民,大家就没有那么多的恩恩怨怨,也没有封建宗族的那些陈规陋习。“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那时一个生产队就是一个大家庭,“出工听敲钟,干活靠派工,做事一窝蜂,吃饭统一蒸。”大家同吃同劳动,虽然受穷,日子过起来也开心。东家搬屋修房,西家娶媳嫁女,一家有事,大家帮忙。哪家人生病,尤其是老人生了病,周围邻居会跑去嘘寒问暖,送上一些好吃的。婆媳不和、两口子吵架,长者、干部就会来主持公道,邻居也帮着劝和。大年初一,乡亲们传承拜“跑年”,由干部或长者带着,不落一户。出了正月十五,邻居间争相请春客,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好酒好菜,拿出来招待亲朋好友。哪家来了贵客或在外面工作的亲人回来了,邻居就会跑去看望,送上几个鸡蛋、几把小菜。记得我考上大学后,寒暑假回来,都有邻居接我吃饭,送上几个鸡蛋或新鲜蔬菜。一想到这些,我就倍感乡情无比温馨。村里的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者备受尊重,他们是“定海神针”,邻里间有什么矛盾纠纷,经他们一调解,基本都能搞定。他们在世时,只要回家我都会去看望他们,而现在他们都走了,我心里很是失落。
老家过去比现在热闹,逢年过节,舞狮子、耍龙灯、玩猴把戏、打三棒鼓,端午节几乎年年都要赛龙舟。每隔一两个月,公社的电影队还会下村来放映,人山人海就像过节一样。
当然,对老家的回忆也并不都是温馨美好,也有着不少辛酸。我们这代人虽然比父辈们幸福很多,但也没少挨冻受饿。所谓“乡愁”,不少与饿肚子有关。儿时,我最大的快乐就是吃饱肚子,最大的期盼就是过年过节能够吃上几顿饱肉。每到四五六月,青黄不接,乡邻们最愁的就是一日三餐,当家的每天都要看看米缸谷柜,算计着粮食还能吃多久。孩子不懂事,把饭碗盛满了,有时还要挨大人的板子。冬天是最难熬的,不少人没有棉衣棉裤,也没有雨鞋,雨雪天还赤着双脚,有的冻得实在受不了,就窝在稻草堆里,甚至睡在牛栏里傍着牛肚子取暖。我1978年离开老家时,村里没通电,连煤油灯都还得省着用,以致于我进大学后,连电灯开关都不认识。一次到校医院看病,医生叫我开电灯,开关就在墙壁上,我只知道拉线开关,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拉线。医生说了句“你是农村来的吧”,起身自己开了灯,羞得我恨不得钻到地下去才好。但也正是因为贫穷,我更懂得了悲悯、珍惜和感恩,对普通百姓始终充满了关切和尊重,总想着能为他们做点事情。我也更加坚信党的改革开放政策,相信我们社会主义的制度优越。这也是老家对我的另一种赠予。
家乡真正开始发生大的变化,是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田地到了每家每户,乡亲们的积极性一下子调动起来,粮食年年增产,多年吃不饱的问题终于解决了。上世纪80年代初,村里告别千百年的煤油灯,开始用上电了。“富不富,先看屋。”乡亲们有了钱,头一桩事就是修房子,村里逐渐消灭了茅草屋,家家户户都住上了宽敞的砖瓦房。村里又多方筹措,办起了自来水厂。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村里更是一年一个样。家家户户都通上了水泥路,主要道路两旁还装上了太阳能路灯,走夜路不怕摔跤了。水也变清了,过去相邻的西洞庭纸厂,把附近几个乡镇的水都污染成酱油色,关闭后进行环境治理,水一年一年地变清了。过去,大小河沟满是塑料薄膜、矿泉水瓶、一次性饭盒等“白色垃圾”,现在房前屋后、田头地沟都是干干净净的。家家户户都用上了洗衣机、电视机,有的还买了小汽车。村里修建了卫生室,小病可以不出村,住院有医保,乡亲们不再为看不起病发愁了。生活特别困难的家庭有“低保”,基本生活有了保障,到了60岁,还有养老金。每次回到老家,和乡亲们谈起家乡的变化,他们都由衷地感谢共产党。
我惊喜于今天的变化,畅想着家乡的美好未来。尽管每次回去,觉得老家过于冷清,看不到太多的年轻人和孩子,很多房子常年“铁将军”把门,院子里长满了绿苔和野草。乡亲邻里之间不像以前那么热络,长期留守的孩子、老人盼望着外出打工的亲人早点回来……这些让我难免有些伤感,但在工业化、城镇化日益加快的今天,农村的人口向城市流动,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也正因此,方才要修好村志,记住乡愁。让我们牢记昨天的不易,珍惜今天的拥有,不忘明天的奋斗。
(选自《新湘评论》2023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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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湘评论》
2023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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