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文︱亦佳
－01－
那年，我十三岁，上初一。
那时候周六中午一放学，班上的同学，经常会相约一起出去玩。
这天周六，我们五六个关系特别好的同学，相约下午一起去邻村的同学家里玩。
我特别想去，但一想父母肯定不会同意，就犹豫起来。
同学晓月自告奋勇，出了个主意。她让我们都先回家吃饭，等吃完饭，然后都到我家门口会合，一起来叫我。她说估计我妈一看，人都来了，人又多，又都是见过的同学，肯定就不好意思不同意。
晓月还真是高估了我妈。
那天我妈还是没同意我出门。后来，她着急出门干活，实在等不到我那些同学离开，就把门从外面锁上，把我锁在了家里，顺带着把门口等我的同学打发走了。
可怜我那些同学，在我家门口等了半个下午。从此以后，她们再组织出去玩，就再也不叫我了。
从那时起，我就恨透了我妈。她总是前怕老虎后怕狼，她总觉得我长大了，一个女孩家家的，有事没事、东跑西跑的不安全。她还让我在同学面前丢尽了面子。
那一刻，我特别讨厌我妈。我的妈妈，怎么老是跟别人的妈妈不一样？
－02－
十五岁那年，我离家外出上学。
开学报到那天，我爸提着一个大箱子，箱子装满了四季的衣物，送我去学校。
到了学校，我爸帮我交了学费，领了被褥，办了饭卡，买了水壶、饭缸，所有能想到的全部办理齐备，他就走了。
我以为他跟其他同学家长一样，当天就回家了。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我刚一出宿舍楼门，就看见我爸拎着一个崭新的大布包，正站在我们宿舍楼前面的台阶上。
原来，前一天报到时，他看到我们宿舍的柜子不大，放不下我的大箱子。回家的路上，他想想不行，又转身去买了一个大布包，后来找了个旅馆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跑到我们学校，赶紧把包给我送过来。
我爸回家的时候，一再叮嘱我："不要怕花钱，想买什么就买，没钱了就说，千万不要省。宁让钱吃亏，绝不让人吃亏……"
"宁让钱吃亏，绝不让人吃亏"，这句话从我出家门起，我爸就一次又一次地这样叮嘱我。这不，我爸那天临回家前，又来了一遍。
我爸平时话不多。他是个医生，每天面对很多的病人不停地说话，他说他的话在班上基本都说完了，回到家经常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可是那天，我觉得我爸的话有点多，而且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车轱辘话，反反复复地、过来过去地说，像念经，有点啰里啰嗦。
多年后的一天，我和老公在家整理旧物。他翻出多年前，他上学时他爸写给他的一封信，他爸在信里告诫他，出门在外要节省，千万不要乱花钱。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爸爸，怎么老是跟别人的爸爸不一样？
那时候，我还觉得，我的爸爸妈妈，胆子那么小，心思又那么重，总爱没完没了地操心，还爱没完没了地管着管那，怎么老是跟别人的爸爸妈妈不一样？
－03－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也成了别人的妈妈。
这一天，我十二岁的女儿，去同学家玩，给同学过生日。
说好的七点前就回来的。可是七点都过五分了，天已经都黑了，她还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发微信也不回。
我有点坐不住了，虽然距离约好的回家时间，也不过就是过了五分钟。
我接着给她打电话，发微信，还是没有接，还是没有回。
时间又过去了五分钟。
我开始给她那个同学的妈妈打电话，电话同样没人接听。
此时，我更急了。
我迅速下楼，几乎是边走边跑地来到了隔壁的小区，女儿同学家所在小区的门口。我一边走，一边还在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
电话一直都没人接听。
站在女儿同学小区家的门口，我不知道女儿同学到底住在哪一栋楼、哪个单元、哪一层、哪一号，我不知道我该上哪里去，立刻、马上把我女儿揪出来，然后……
在我百爪挠心的焦急等待和不停地拨打电话中，终于等来了同学妈妈的回电："刚才，我们一起在客厅开着音乐跳舞，没听到电话响，你是不有急事啊？打了好几个电话。"
我没好意思说出我刚才的囧态，我说："我是有点急事，小夕得赶着回家上网课。你让她这会儿赶快下楼，我在你家小区门口正等着呢。"
"我还想着一会儿送她回去呢，你都已经到门口了。那我让她马上出来。"
不一会，我终于看见了我的女儿。
我刚才的着急、害怕和担心，在此时全部转化成了愤怒，我恨不能一巴掌拍出她为什么不按时回家、迟迟不接电话的理由。
"我们正玩得高兴呢，我就忘了时间，不就晚了这么一小会儿吗？你用得着这么气急败坏，大惊小怪吗？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还没等到我教育她，女儿先发制人。
我一时气结。我一时竟好像无言以对。
我忽然想起了我小的时候。此时，我似乎有一种似曾经相识的感觉……
－04－
女儿一天天长大，快要上初中了，要上一所寄宿学校，她快要住校了。
虽然距离秋季开学还有好几个月，但从确定学校的那一天起，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因为从那一天起，我就经常做梦。
我梦见女儿丢了。我梦见我带着她出游，到了高铁站，发现忘了带东西，我又自己回家去取。等我再回到高铁站，女儿找不到了，说好在那家咖啡店里等的，但是人不见了。
我又梦见女儿掉进了河里。在梦里，我忘了女儿会游泳，我忘了她游得很好，我吓得大喊大叫，半夜，我把自己吓醒了。
我还梦见女儿考试。别人都答完了，全走光了，她还一个人坐在教室里考试。我趴在窗户上，大声地喊她，她就是听不见，怎么也不理我，只顾自己答题……
早上醒来，我对女儿说: "要不我们就别上那个学校了，我们上个别的学校吧，不用住宿的那种。"
女儿问我:"你没发烧吧。这学校多难上的。"
我又对女儿说:"那我要不辞职算了，我到你们学校里去找个工作，实在不行就当个宿管员。"
女儿说:"你没病吧？我看你是有病吧？"
那时候，我觉得我真的是一个小题大做、没事就爱瞎操心、没事就爱找事的讨厌的妈妈。
那时候，我还觉得，我似乎也继承了我父母所有的胆小、担心和心思重，还爱瞎操心。我甚至还不如我的父母。
我不是最讨厌我父母这样吗？现在，我也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我也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父母。
－05－
俗话说:"少年不识双亲意，养儿方知父母恩。"
这句俗话，我以前只知道后半句，后来才知道前半句。
这个道理，我以前不懂。
现在，我终于懂了。
当我懂得，已是人到中年，为人妻又为人母，一边操心，一边自责。
当我懂得，已是离家多年，忙工作又顾孩子，一边忙碌，一边愧疚。
顾得上工作顾得上孩子，我就顾不上经常回家、看望父母。
我的父亲，那个一直走在我们前面，总以为自己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干起活来还老想往前冲的父亲；我的母亲，那个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像个陀螺一样，不知疲倦、不停转动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忽然就变老了。
他们真的老了。他们再也管不了我们东奔西跑了。他们有时候甚至都不知道，此刻的我们，到底身处何方，正在忙些什么……
他们真的老了。他们说话越来越注意了，他们不再对我们发脾气了。他们有时候对着我们，该说什么不说什么，都得琢磨老半天。甚至有时候，他们还得看着我们的脸色说话，比如，当我们训斥孩子的时候，他们通常都不敢说话……
他们真的老了。他们原不觉得他们老了，他们只是从我们的口中，慢慢地知道自己老了，知道自己好多东西都不知道了。
他们本来一直在我们前面走着。走着、走着，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就走到我们的后面去了，开始跟着我们，开始看着我们的背影，慢慢地边走边看……
这是怎样的一个轮回啊？
"少年不知双亲意，养儿方知父母恩"——
当我们不再年少，当我们真正懂得，我们的父母，已然老了。
所以，不管多忙，让我们时刻提醒自己——
常回家看看，陪陪我们的父母。
他们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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