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思缜密，教书很多年，也算阅人无数。
应该说，极少有我不能抵达的情感之境。但我又很怕深入的沟通交流，总觉得负担太重。所以教过的学生再来看我，我第一反应是排斥。
喜欢过的学生那么多，记得住名字的很少。
有一个不记得名字了的女生，我却一直忘不了。
她内向到始终不吭声，无论你问什么，她只含笑，怯懦地笑。对她我有不忍追问的疼惜。
她父亲突然车祸去世，我去她家送学校的捐款。她当时一身白孝，立在人群里的一棵树下。
看到我，她露出欢喜的表情，可是不叫我，不迎接我，不回答我的呼唤。
我和她妈妈沟通，她还在那树下一动不动，不眨眼的深情凝视我，眼里有泪，又不落下来，嘴角有笑意，又说不出话来。
我回头看她，也对她笑。
等我离开，她不送，脚步挪了一下，还是眼中含泪带笑看我。我心里的怜惜，泛滥成灾。
复课后，我们的关系很微妙。
校园相遇，她停下来看我，一直看一直看，可是不回答我的话。我总觉得她的眼泪随时要落了一地。
课堂相守，她不眨眼睛看我，一直看一直看，可是不回答问题。她什么都不说，只含泪深情凝视。
我走出很远，回头看，她还在那里目送我。
千万人之中，唯独这双眼睛一直困扰我，我不明白一个看起来并不聪明的孩子，沉默得如同哑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深情？
她到底，有怎样的情感体验？
后来没有再见，我觉得这是我最难忘的一个人。认识的人那么多，大人小孩来来往往又行色匆匆，我只记得这双眼睛。
我只在童年家养的那条黑狗那里，看到过这样深情凝视的远远目送。
不舍得，还是不舍得。
不记得名字了，可是不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