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段 华
马背短歌——关于《如梦令·元旦》和《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
*说过，他在井冈山根据地和长征途中所写的诗词，大多是在马背上吟出的。
其实，在马背上完成的岂止诗词，还有对根据地发展，对红军和中国革命前途命运的战略思考。
*骑着那匹从敌团长胯下夺过的白骏马，如一条玉龙飞舞在深山密林里，穿行在1930年1月的闽西北的崇山峻岭中。
1月5日，*在上杭古田的一家商铺里，点着那盏若明若暗时燃时熄的桐油灯，提笔写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几个蝇头小楷，不，应该是龙飞凤舞的狂草，因为此时的*心情十分迫切，不可能横平竖直的循颜蹈柳，他收到了林彪散发的一封对红军前途表示悲观的所谓征求意见的信，而且*不知道这封信早已被林彪广为散发，已在军中形成较大的消极影响，“红旗到底能打多久”的质疑声如嗖嗖冷风侵袭着这支负重前行的队伍。
*拨了拨那消极怠工的灯芯，灯火还是不甚明亮，但他的心中却是一片光明。随着笔尖的跳跃，稿笺上出现了这段熠熠生辉的文字：
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明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的一个婴儿……
这是抒情的诗句，这是嘹亮的号声，这是炸响在中华大地上的1930年第一串春雷！
此时此刻，一支敌军的先头部队已逼近古田15公里的地方。蒋介石暴跳如雷，用极不文明的语言痛骂金汉鼎等第一次“会剿”不力！继而组织第二次三省“会剿”以14个团的兵力气势汹汹直扑古田。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红四军前委果断决定，军长朱德率主力一、二、三纵队离开古田跳出包围圈挺进赣南，直捣金汉鼎老巢，旨在逼迫其回家救火。*率第二纵队留在古田诱敌深入，掩护主力入赣。
就在写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篇不朽篇章后，*迎着曙光，从容不迫地收起文房四宝和墨迹未*文稿，策马率部前往小池迎敌，只有真正与敌军接上火并咬住不放，主力方可顺利入赣。作为军事统帅，为了大局韬略，他把自己推向了离敌人枪口最近的前线。金汉鼎作为三省会剿总指挥，对红四军前敌委员会的工作给予了“大力支持”。他跟着朱毛的指挥棒转，14个团被朱毛收拾的服服帖帖，惨不忍睹！
*乘胜挺进赣南，白色的骏马潇洒地穿过连城、清流、归化、宁化，翻越了茶香四溢的武夷山，踏着归来马蹄香，白骏马从大红袍茶树边飞驰而过。20多天的奔袭积累了一触即发的诗情，颠簸不已的马背上早已完成了立意谋篇，于是，一到宿营地，他就迫不及待取出文房四宝，蘸着除夕和新年的喜气，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如梦令·元旦
宁化、清流、归化、路隘林深苔滑。今日向何方？直指武夷山下。山下山下，风展红旗如画。
宁化、清流、归化，是福建省最西面的三个县，这里浩瀚无边的原始次生林，成为红军克敌制胜的绿色战场。三个县名即是实名，又泛指广阔区域，散点透视，虚实相生。紧接三个短句，惜字如金地描写出了行军途中的艰难险阻。如果不亲身参战，是捕捉不到如此精准生动的诗句的，尤其是“苔滑”，说不定*本人就在这潮湿阴冷布满青苔的山道上踩过滑过甚至摔倒过。然而敢于迎战一切困难和强敌的红军，神出鬼没，所向披靡。短短小令，寥寥数字，组成一幅全景式千里奔袭的壮丽图景，尤其是那象征着军魂的红旗，在风中漫卷，如火焰般在武夷山下燃烧。
红旗飘过武夷山，一路势如破竹，挺进江西。江西是*领导秋收起义开展武装割据的首站和起点，听到赣语，诗人肯定倍感亲切。
红四军的战略转移还在继续，目的地是吉安，红色的钢铁洪流取道广昌。公历的2月是古历的正月，赣东赣南，漫天皆白，一生尤爱白雪的*，翻身下马，牵着他深爱的坐骑，步履铿锵地踏雪而行。回望自己和战友们踏出的雪中足迹，遥想明天重建更为广阔而坚实的革命根据地，各路雄师挺进江西重镇吉安的壮观景象，诗兴如漫天大雪，纷纷扬扬，不可遏止，一首银白色的“减字木兰花”横空出世。那洪亮、浑厚而高亢的湘潭口音，盖过了风雪呼啸，穿越了历史的天空，一直传到今天我们的耳中，激起我们心中滚滚的诗潮：
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
一九三0年二月
漫天皆白，雪里行军情更迫。头上高山，风卷红旗过大关。
此行何去？赣江风雪弥漫处。命令昨颁，十万工农下吉安。
词牌“减字木兰花”，是“木兰花”词牌，由56个字减去12个字以后的变体。*选用这个词牌，来表现宏大的史诗风格的雪里行军场面，可谓字字珠玑，一字千钧！
字是减了，意境高了，意蕴深了，意味长了。
这是*公开发表的诗词中第一次写雪景的作品。*一生酷爱大雪，咏雪，他的《沁园春·雪》堪称人类社会咏冰雪千古绝唱。新中国成立后，他又有“雪压冬云白絮飞”，“洞庭波涌连天雪”“飞雪迎春到”等佳句脍炙人口，笔下的玉树琼花令人神往，所言之志玉洁冰清。
这是一幅气势恢宏的雪里行军图。南方罕见的大雪，让满月葱绿一夜之间变漫天皆白。按说这种恶劣天气是不宜行军的，但中国工农红军正是这样一支越是艰险越往前的雄师劲旅，越是环境恶劣越有利于军事行动。一个“迫”字点出了军情紧急。“头上高山，风卷红旗过大关。”这是一个仰拍的镜头，行军者的视角里，山在头上只能仰视，而再高的山，*和他的红军战士们都能把它踩在脚底，山高我为峰嘛！这面鲜艳的红旗，在*所描绘的银装素裹的画面里随着随风飘扬，在红旗感召和引领下，部队顺利跨过“大关”。
下阕开头又是设问句，“此行何去”与《如梦令·元旦》中的“今日向何方”异曲同工。军事上目标、目的地至关重要，问是问了，回答却扑朔迷离，用诗的意象指代军事目标。别急，诗人会给读者一个交代，“命令昨颁，十万工农下吉安。”昨天颁布命令，今天就顶风冒雪挺进赣地，十万工农，军威浩荡，一个“下”字，势如破竹。如此招之即战，有召必至的钢铁之师、威武之师，岂是蒋某人说剿便能剿灭的吗？
由于党中央纠正了红四军第七次党代会的错误决定，*重新回到领导岗位。1930年6月，红一军团在福建汀州宣告成立，朱德军团长和*政委将红军和根据地引入全盛时期。
1930年8月23日，红一方面军在湖南浏阳永和镇成立，*任总政委、总前敌委会*和中国工农红军革命委员会主席，朱德任红一方面军总司令，彭德怀任副司令，滕代远任副总政委。林彪任红一军团军团长。
这一天，永和镇上数万居民喜气洋洋。*脚穿草鞋头戴斗笠，站在李家大屋前一块麻石上，意气风发地向全体军民作报告。
弯过了九道湾的浏阳河的浪花似乎停止脚步，绵延起伏的七宝山和狮子山一道侧耳倾听这个令人热血沸腾激情迸发的湘潭口音，山川大地都仿佛听出了“如梦令”的铿锵节奏，悟出了“减字木兰花”的雄浑湘音。
此时此刻，正在长沙县板仓坚持党的地下工作的杨开慧同志，也听到了这个令她魂牵梦绕的血脉贲张豪情四溢的声音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