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咱们说到东坡的“水观”,涉及“苦海”与“爱河”这两种盛水的器皿。苦海无边, 回头是岸。这是佛家的口头禅。而“坠入爱河”则是俗人的嗑儿。
咱闲言少叙,接着说正题。
诗人东坡49岁时突然丧子(子遁),悲痛欲绝。昨天介绍的那首悼亡诗中,可以想像出东坡当时那种涕泪交流、老泪纵横的伤心状态。
“烦恼初无根,恩爱为种子。”这里的“根”,当为佛教中所说的“根业”。
佛教认为,根,指根性;业,指业力。根业,即由根性造作所生的果报作用。众生因为根业不同,修行正果也不同。
在东坡看来,烦恼无根,爱为种子。“欲除苦海浪,先干爱河水。”这是悲剧达到极致时所发出的人生哀叹。
这里,诗人又一次谈到了水。但此水为感情之水。柔情似水,爱河多水,苦海多水,但海比河大、比河深,欲脱离苦海,必先哭干爱河。
这并非常人所能做到的。苦海无边 ,爱河有涯。佛家之喻,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乃是一道难题。
忍痛含悲、抑悲,无爱也无恨,朝远处看,往宽处想,远处是苦海,宽处是苦海,只好面对、正视。
“妙哉两篇诗,洗我千结肠。”诗人通过赋诗,来发泄内心的酸楚,毅然“永谢汤火厄,泠然超无方”了。
撞钟浮玉山,迎我三千指。
众中闻謦欬,未语知乡里。
我非个中人,何以默识子。
振衣忽归去,只影千山里。
涪江与中泠,共此一味水。
冰盘荐琥珀,何似糖霜美。
(《送金山乡僧归蜀开堂》)
东坡过金山寺,作此诗送遂宁僧圆宝。诗僧将别,远隔千里,一味水共。此水何也?乃是相知之水,灵犀之水,沟通之水。
朋友之间有共同语言,共同话题,共同旨趣,谓之趣味相投。这趣味相投之水,不因时空而阻隔。涪江与中泠,异地而同水。这种水,就是诗人创造的跨时空的“一味水”。
送行无酒又无钱,劝尔一杯菩萨泉。
何处低头不见我,四方同此水中天。
(《武昌酌菩萨泉送王之立》)
泉,乃钱的別名。钱,又名白水真人。为亲友饯行却无酒无钱,岂非尴尬?但是说无钱却有钱(泉),诗人调侃之机趣立刻化解了尴尬;不仅化解了尴尬,而且一下子把送礼的品位升高了——送君一杯菩萨泉。
此泉非彼泉(钱),透过它可以见到你、见到我、见到天,其好处远胜于金钱之泉(钱)。
送君菩萨泉,洞见水中天,诗意由小见大,由小及大,辽阔万里,海纳百川。
由这首气魄宏大的诗篇,不禁令人想起白居易的《白云泉》:
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
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
破题说云道泉,称水闲云悠,自在逍遥,道出了诗人心境。一向政务繁忙的诗人,向往悠哉游哉的闲适生活,无意为官而平添愁烦,不愿冲向人间为多事之秋推波助澜。
天平山在苏州西20里处,山高有亭,亭侧为白云泉,号称“吴中第一水”。而苏轼诗中所说的菩萨泉在武昌寒溪。
“今寒溪少西数百步,别为西山寺,有泉出于嵌窦间,色白而甘,号菩萨泉……”(苏轼《菩萨泉铭并叙》)
在此铭中,东坡称,“谁谓寒溪,尚有斯泉”。在叙中,东坡用较大篇幅叙述了此泉冠名“菩萨”二字的因由。据说,它与文殊师利菩萨金像有很大关系。
(待续。明天将从一首著名的禅诗开始,继续【水中禅影】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