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
每每到了秋，三后生就闻见一股悲伤的味道，很浓烈，就着秋雨的秋更是悲伤，就像兰兰的眼泪，一颗颗滚落在他的心上……
今天也下雨了，就像兰兰离开那年的那天一样，雨一直在下，时而大，时而小。三后生对着天呢喃了一句:你哪里下雨了吗？
爱情是什么？三后生不懂。但是即使是不懂爱情的三后生，也迎来了属于他自己的爱情。
1988年的金秋，三后生24岁，兰兰18岁。在那个爱情冒尖儿的年代，他们都表现的很淡定，就是在外人面前绝对不能表露出一丝丝喜欢对方的痕迹。
"兰，今天晚上我家麦子没收完，我得在场面下夜，你能出来不?"
"不行，我怕我爹知道打断腿。"
"看你那点儿出息，就出来半小时莫非不行?我在野地里寻了五颗鹌鹑蛋，晚上悄悄烤熟拿给你吃。"
"不聊了，我妹妹正往咱们这头瞧呢！"兰兰紧张地拔腿就跑。三后生嘴里咬着一根小麦根儿使劲儿嚼，边嚼边望着兰兰消失的地方，直到看不见为止。
"兰，今天轮我放牛了，你们家的牛谁放?"
"我妹妹。"
"你跟你妹妹换个班，咱俩一起放。"
"不行，我妹妹不好说话。不聊了，四毛正瞅着咱俩呢！"
兰兰假装与三后生擦肩而过，挑起扁担，瘦小的肩膀挑起两桶水。三后生瞅着那个心疼:＂刚一米五五，就知道瞎逞能，扁担压上能长高才怪。＂三后生呢喃完，便笑了，想到自己一米七八的身高，再看看兰兰的背影，他直接笑喷了。看着兰兰远去的背影，三后生满脸温柔。
"三后生，我今天去镇上，你去不？"
"咋不早说呢，我今天得起土豆。"
"那就算了，我走了。"
"唉，你先别走，我和四后生换个班看看行不行。等我一会儿，原地不许动啊!"三后生说完一溜烟跑了。兰兰看着三后生那猴急的样子不仅笑了。
半个小时后，平坦的白沙沙大路上，一辆二八自行车，两个人儿，一高一矮，诉说着幸福的话儿。
爱情来了，挡不住!
1989的夏天，村里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三后生和兰兰谈恋爱了，最后知道的是兰兰她爹。三后生一家讨论了此事，商量后直接找媒人上兰兰家提亲，结果被李有财(兰兰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拒绝理由是三后生一家光棍成堆，而且家境太穷掏不出李有才想要的彩礼钱。
话说三后生家，三后生妈过世已经好几年了，除了大后生娶妻，二三四后生都挨肩地排着队呢，全家穷得只剩下四条光棍(加上三后生他爹)。试问李有财敢把女儿嫁过去吗？再说李有财是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的主。李有财嫁大女儿时愣是把亲家家的最后一只老母鸡都压榨了。大女儿公婆一家为了躲避李有财的死缠烂打，举家搬迁到了武川。不过，人家李有财自己都说自己命好，谁叫人家家里有三朵金花呢!李有财嫁女儿是为了要彩礼，没有足够丰厚的彩礼，最近几年他拿什么靠着墙坐在大树底下乘凉呢？
就在李有财找人到处给兰兰说媒时，三后生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三后生找到村里与他关系较好的叔伯哥大柱借了一百块，与兰兰商定在七月初二私奔。结果此事被兰兰妹妹知道后告与父母，李有财带上自己的四个兄弟直堵在镇上车站，将兰兰抓了回来。同时，李有财兄弟几个活生生将三后生的腿打折。
三后生被迫在家养伤，兰兰也被她爹禁足在家。
七月十六，媒婆四大嘴携一口里人去兰兰家提亲，以两千元外加一头牛的彩礼将兰兰预定。李有财怕夜长梦多，让男方家近日完婚。同时，李有财将兰兰彻底看管了起来，上个茅房也由兰兰妈一路跟随。
婚期定在农历七月二十二。
七月十八晚上兰兰自吞她奶奶一瓶安乃近，在镇上医院抢救回来已是七月二十了。无力挽回自己悲催的人生，兰兰选择了轻生，只可惜想死都没那么容易。与此同时，三后生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三后生爹害怕儿子闹事让所有人不能透露有关兰兰的任何事情。在兰兰绝望的同时，时间很快就到了出嫁这一天。
不知天公是否感应到这一天的悲伤，在天亮之时，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直到八点才稍稍见小。兰兰被五花大绑的压在了牛车上，她看见了断腿的三后生坐在牛车前方的地上。三后生是从弟弟和爹爹谈话中偷听到兰兰要出嫁的消息，他连滚带爬早早就堵在牛车前。多日不见的思念削尖了两个人的下巴，雨水混着泪水，兰兰哭得撕心裂肺，看着残腿的三后生心疼不已
"兰兰，兰兰。"
＂三后生，救我。＂
兰兰一边喊一边哭，眼睛已经肿成核桃，三后生狠自己无能。
"李有财你放开她，我今天跟你拼了。"
三后生拖着断掉的腿在淤泥里挣扎着，企图上前解救兰兰却被李有财一把推倒在地。李有财随手脱下自己脚上补了千层补丁的一双袜子套在一起塞进兰兰的嘴里，并对身后愣住的男人以及四大嘴喊了一句:"还不快走等啥?赶紧走!"
"李有财，你不得好死。我要跟你拼了。兰兰……"三后生撕心裂肺的喊着，雨越下越大。
"啊，啊，啊……"兰兰哭得一塌糊涂，被堵住的嘴巴不停地呼喊着。
牛头被牵着，兰兰被摁着，三后生被家人拽着，村里喜欢看热闹的妇人们抽泣着……这一切都汇成了一首悲壮的歌。
当一切都淹没在一波又一波的大雨中时，三后生被他弟弟抗回了自家的炕上。
三后生一病不起，本来浓眉大眼的一个人瘦的可以和猫头鹰称兄道弟。三后生爹看着躺在炕上萎靡不振的三儿，气的一口气卡在喉咙上不来也病了。
"四，你去找你嫂子借上二百块，找二木匠定两幅棺材。"三后生爹有气无力地吩咐着。
"爹，你说些啥话，我不去。"四后生眼里浸着泪花坚定地回答。
"去吧，爹也想好了，咱家就这光景，活着也是麻烦。你三哥有个好歹，爹跟着就去了。从今天开始，你三哥吃几口饭爹就吃几口饭。你就按爹说的去办，快去！"
三后生爹朝四儿挤眉弄眼，还挤出几颗泪蛋蛋。生病是真，流泪也是真，可怜天下父母心，看着身体一向矫健的三儿一病不起，三后生爹也是毫无办法才出此下策。四后生瞬间明了了，立马跑得连人影也没了。四后生随后请来了二木匠，几个人一起上演了一场苦情大戏，终于换回了三后生一句话:爹，我想吃一碗手擀面，加两个荷包蛋。
三后生又活了过来，只是脸上再也看不见年轻人该有的笑容。日子一天天在流逝，眨眼间又是一个秋，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玻璃，三后生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幕。
雨，就这样下着，这个秋天雨水似乎还是特别多。三后生摊开了手掌，接了一滴雨，晶莹剔透，就像兰兰水汪汪的眼睛一样。
兰，你哪里下雨了吗？
（二）
几年后……
"三儿，明天早点儿，该带的都带上，可别让人家再挑出理儿。"
"他妈的，丑的跟八万似的，毛病倒不少。惹恼他爷就算打光棍也不要那王八羔子。"三后生懊恼地骂着。
"这样的话以后不许说。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有人嫁给你就不错了。这娶媳妇儿哪有那么容易的，马上就过门儿了，再整出幺蛾子，我饶不了你！"说话的是三后生本家的大哥有权。有权没有权就有一双勤劳的双手，日子过得还算宽裕。三后生娶妻全凭有权，有权媳妇儿做媒，才使家徒四壁的三后生捞了一枚老姑娘，明天完婚。
话说这三后生的新媳妇是出了名的厉害，十里八村无人问津。长的丑不说，事儿还多。结婚所有细节必须得到她的满意度才行，要不一切免谈。三后生几次气到吐血也说不过人家，真不想娶啊。可是耐不过家人的心急如焚，要是他打光棍了，他爹也不想活了。
三后生目送大哥离去的背影，随后也迈出了院子。
"这黑天半夜的你去哪?"
"我透透气，心里憋屈。"
"有啥可憋屈的，给我进屋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三后生爹生气地说着，挡在了三后生前面。三后生二话没说从他爹腋下钻出去，一溜烟跑了。
＂你别给我惹事啊，小心我打断你的腿。＂三后生爹对着三后生离去的地方喊了一嗓子。
月儿明晃晃地挂在天空，秋风吹的树叶沙沙响，场面上人影晃动，都忙着将粮食收仓。三后生不由自主地向李有财家的方向走去，因为兰兰回来了。
话说兰兰被万恶的李有财嫁到口里后，洞房花烛之夜才知所嫁之人已是四十有五，名叫六瘸子。兰兰看着眼前黑乎乎的男人惊恐万分，乘六瘸子出院撒尿之时，将提前准备好的刀片对准了自己的手腕儿。
六瘸子被兰兰几经折腾后，下煤窑存下的几个钱也所剩无几。他虽然腿残但是心眼儿不坏，对兰兰是几个心眼儿的好。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兰兰已经过门三个月了还是黄花大闺女一个。兰兰对六瘸子一直放不下戒心，就等时机对逃走。
"六瘸，你就这点儿劲气，啥时候能当爹?"
"哎，我看着她实在下不下去手啊！"
同村的哥们儿使劲儿给六瘸灌酒，酒醉的六瘸终于狠下了心。
第二年秋天兰兰生下一子，六瘸差点儿给兰兰跪下，爬在兰兰脚底下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第三年年关，兰兰又生下一子。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继续着，也许所有人都向生活低下了头，包括李有财。
李有财这次是真正的低下了头，他连自己的脑袋都抗不动，求医无数也检查不出什么病。自从强行把兰兰卖了以后，李有财的精神就大不如从前。有人说，李有财大树底下乘凉多了，跟上树精了，有人说李有财棒打鸳鸯招天谴了。众说纷纭之时，李有财也请大仙送大神折腾无数，花钱无数，终是身子骨彻底垮了。李有财预感自己日子所剩无几，惜财如命的他也不再折腾了，抱着也不知装了多少钱的臭袜子安心睡起了呼噜觉，只是清醒的时候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兰，爹对不起你。
兰兰自从出嫁后再也没回来过，李有财书信无数，兰兰一次也没回。这不，这次是李有财从臭袜子里取出二百元塞与三女手里，让三女无论如何要把兰兰带回来，要不他死不瞑目。
就在这个秋，兰兰回来了，瘦小的身体凸起的肚子，满脸的沧桑。听说李有财抓着兰兰的手一个劲儿地哭，以致痛不欲生。兰兰回来两天，李有财哭了两天。这件事情全村人都知道了，也包括三后生。
三后生望着兰兰家的院落，眼里充满渴望与悲伤……
就在三后生失望转身之时，他看见兰兰走了出来。
深秋就这么凉，秋风就这么任性，两个苦楚的人儿就这么相见了。三后生轻轻地张开双臂，拥住了久别的人儿。
"兰，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
"还行。"
"那就好！"两人相对无言，兰兰本来话不多，看着横在两人之间自己凸起的肚子，兰兰更觉得无地自容。三后生紧紧地抱了抱兰兰，然后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兰，我明天娶媳妇儿。"
"嗯，我知道。"
"我会将心挖个洞藏你。"
"……"
三后生走了，只留下站在风里颤抖的兰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三后生一家就起来忙活上了。双卡录音机，《水手》唱响了整个村落。
中午十二点时，三后生将媳妇儿娶回了家。年近二十七岁的三后生脱单了。
李有财在这样美好的一天走完了他人生路上的最后一程，他把搂在怀里发臭的鼓鼓的袜子在咽气之时交给了兰兰。
兰兰哭了，感觉已经没有眼泪的眼睛终于流出了眼泪。李有财走了，带走了兰兰的伤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