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 伯乐对曰:“良马可形容筋骨相也;天下之马者,若灭若没,若亡若失。若此者,绝尘弭。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马,不可告以天下之马也。臣有所与共担缠薪菜者,有九方皋,此其于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
我们晓得中国历史上,有周穆王、秦穆公两个人都爱马。周穆王有八骏马,每一匹马都能够日行万里,那不是在飞吗?比飞还要快。所以周穆王历史上有名的事是骑了这匹马,到昆仑山上见到玉皇大帝的妈妈,宗教上叫她西池王母。在佛经上说,一个转轮圣王有一匹宝马,日行三万里,可以统治全世界。
同样的,这位秦穆公也喜欢马。我们年轻的时候喜欢谈马、骑马,现在是玩不起了,养一匹马比一部汽车的保养还麻烦。一匹马要一两个人招呼它,还要喝酒,还要吃补药,夜里还要有人服侍,还要洗澡,那名贵得很!
秦穆公喜欢马,有个名马师叫伯乐,这位我们都晓得,伯乐会相马,可以说,他不但是个兽医,还是个生物学家,他还能够同马说话。所以天下的马经过他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不是良马了。良马不良马很难看出来的啊!同人一样,我们在座那么多人,中间哪些是英雄,哪些是什么雄啊,没有办法看得出来的。只有伯乐,他一望就知。世界上常常有千里马,但是有些千里马一生被埋没,因为没有伯乐。所以中国文化是伯乐难得,不是千里马难得。很好的人才,没有碰到一个赏识的人,不管你是什么雄啦!大英雄,小英雄,乃至别的雄,一生就那么埋没下去了。
我们中国有一本书叫《相马经》,不晓得你们看过没有?马啊、狗啊,都可以看相。我们有一个同学,家里很有钱,专门玩狗、养狗,他每次来,讲狗经给我听,那真是佩服得很。狗生下来一摸,就晓得将来是什么狗,每一根骨头他都晓得,这个骨头会长多好,腿有多长,跑的力气多大,连狗的大便他自己都尝。小狗生病了,他把大便拿到嘴里尝,哎呀!这个狗已经医不好了,可惜了!他爱狗到这个程度。所以天下事,学问到了专门,那就是名师,我说他是相狗的伯乐。
秦穆公有一天跟伯乐讲,“子之年长矣”,你的年纪大了,“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他说你的同宗里头,你的儿子、侄子啊,你的学生里头,有没有可以传他这一套学问的?“伯乐对曰:良马可形容筋骨相也”,他对秦穆公报告说,良马看相可以看得出来,从它的形体、筋骨、马蹄大小、关节这些地方细看就知。
中国讲马同外国不一样,外国马跑起来与中国的良马不同,中国的马,从小训练出来,在陆地上跑像在游泳一样,人骑在上面不动的。不知道蒙古还有没有这一套,四只脚从小练起,两只平的出去,马的背是平的,所以你坐在马背上,像坐在床上、沙发上一样稳。那个马跑快的时候,肚子贴在地上,是飞起来跑,身体不动;不像外国马这样一拱一拱,把人拱下来。中国讲骑马技术的,看这些外国马不是马,看都不要看。所以良马、千里马,像小说上写的关公那匹赤兔马,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这种良马,可以从形体、筋骨上看得出来是第一等马。但是特等的“天下之马者,若灭若没,若亡若失”,没有相可判断,那很难的。除了历史上看到外,这一种马好像绝种了。不过,说没有,算不定仍有,很难找出来,不能确定。
讲马就是讲人。我们经常感觉,现在全世界好像都没有人才,所以不管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都差不多。十九世纪末期前后,整个历史上的人才都过去了,全世界再找不到一个了不起的人,连那个踩高跷、玩七把剑的都没有了,人才很难。良马已经不可得,天下马更不属于相貌可相的了,所以那不是相貌问题。你说看某人的相,鼻子长得好,眼睛长得好,将来到什么地位,那是普通人,从他的相看得出来;如果到了最高处,看相是相不出来的,不在相上面,这属于天下之马,太难太难了。
“若此者,绝尘弭”,他说天下马没有办法用形相来看,表面看不出来。我们看人的相,一个人将来会发财啊,会做官啊,会做一番事业啊,可以看出来的,是属于普通人;如果大善人、大菩萨、大坏人,那个相就看不出来了。除非是极高明的人士才会看,那不是看相啊!那是神通智慧,一望而知。所以他说天下之马“绝尘”,跑起来脚步很轻,没有灰尘,一眨眼睛就看不见了,绝尘而去。刚看到前头尘起,好像马过来了,霎时已经到了天边那么快。“弭”,马蹄踏过的地上,没有蹄的印子,就像武侠小说写的,这些马已经有轻功了,踏雪无痕,飞行绝迹。“臣之子皆下才也”,伯乐说我的后辈子侄学生们都是普通的人才,“可告以良马”,有形相的良马、第一等的马看得出来;“不可告以天下之马也”,至于天下马无相可看,就是《金刚经》说的无相,无相那个相是什么相?他们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