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我准备赶火车去汉中和老父亲过团圆年，可等忙完手头上的工作，天已经黑透了，且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公交车停开，去马路上打出租车，老半天等不到一辆，正心急如焚时，从远处的雪雾里驶来一辆电动三轮车，顶风冒雪，突突地停在我面前。
车窗打开，露出一张女人的脸，五十来岁的样子。是崔嫂，她最早曾和我共住一个铁路小区，数年前，她那在外地打工的丈夫，年三十晚上回家过年，崔嫂开着电动三轮车去车站接他，可没想到，丈夫走出车站过马路时，被一辆失控的小车撞死了。那以后，崔嫂便靠着这辆三轮车载客为生，一个人供养着一双念大学的儿女……
眼下，天这么晚了，又是风雪交加，崔嫂显然是想载客挣钱。她可能老远认出了我，扯开裹包在头上的红围巾，道一声，大兄弟，这么晚还出门呐。我告诉她后，她很爽快地说，那上我的车吧，我正好去车站接晚上那趟夜班车。
于是，我上了她的车，坐在后座上，隔着小小的窗口和她攀谈起来。她先问我，老父亲多大岁数？我说，八十六岁了。她边开车边说，你真幸福，还有这么大岁数的老人，逢年过节还有个去处，和老人说说话。她回过头来，嗓门忽然提高了，大兄弟，你到汉中车站出站，一定要多加小心，千万别抢着过马路，日急慌忙的，多危险啊！她的话令我一下想起她死去的丈夫，心一沉，忍不住说，你家老公去世有三年了吧？
车跳了一下，像是碾上了一块碎石头。
是啊，整整三年了，害得我年年三十的晚上心都慌慌的。
人这辈子谁都说不清，是祸是福老天爷才知道。
说得是啊，可你走路就走路呗，日急慌忙的抢什么嘛？
他肯定是想家心切，对你日思夜盼，好不容易赶上过年，恨不得赶紧到家。
这时候，路变得湿滑起来，崔嫂减慢车速，把车绕上路旁的人行道，却不想，后轮陷在泥水里，一下子熄火了。我去推车门，想下车减轻车的重量，崔嫂觉察后，一边重新启动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你别动，我马上就好。只见她很熟练地操做着，车又响了，向前猛地一倾，继续前行起来。
要说那天的事情还是怪我，冲他一个劲招手，闹得他日急慌忙……你别说，还挺想他那天下火车的样子，猴急猴急的，样子像个大猩猩，老远冲我大呼小叫，嗷嗷地，挺大个人，好搞笑噢！可现在，唉一一害得我年年三十晚上去车站发神经，想见他猴急猴急的样子，再听他大呼小叫……
说话间，到了火车站，我下车掏钱给她，她却死活不要，连声说，我今天晚上不做生意，不管是谁的钱一分都不能收，拜托你，别来破坏我的心情。我只好道一声谢，背上双肩包，朝检票口走去，可没走几步，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吵闹声，扭头去看，原来是一位青年男子想坐崔嫂的车进城，可崔嫂说，等她接完一趟火车在走。说着争着，小伙子急了，你这大姐好没道理，你反正是载客做生意，我又不是不给你钱？要不，我付你双倍的钱！
兄弟，这不是钱的事，你就耐心等我一会，算我求你了。
那就算啦！男子愤愤而去。
我远远地望着崔嫂，身影既单薄又矮小，像一株玉米秸，孤单影只，萎缩在那一片灯光稀疏的雪地里……
作者简介：王恩豫，宝鸡供电段退休职工。已发表散文小说一百余万字，作品散见《中国铁路文学》《北京铁路文学》《天山路》《驼铃》《都市文学》《芳草》《人民铁道报》《陕西工人报》等报刊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