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句话虽说出自于班固的《汉书》,但是与老子的《道德经》还真有莫大的关系。老子说:“鱼不可脱于渊”,故而“察见渊鱼者不详”,故而“水至清则无鱼”;老子说:“其政察察,其民缺缺”,故而“人至察则无徒”。
孔子拜访老子离开时,老子赠送孔子一番话:“聪明而深察者,其所以遇难而几至于死,在于好讥人之非也;善辩而通达者,其所以招祸而屡至于身,在于好扬人之恶也。”(《庄子·外篇·天道》)
聪明而深察,并不是过错,又有哪个能人是可以随便被人蒙蔽的呢?但是如果自恃其能,因为能察见别人内心中的隐私,而去宣扬并讥讽别人,这就是过错了。
善辩并且明白四达的人,并不是过错,但是如果自恃其能,因为能得知别人的错处,而到处去宣扬别人的不好,这就是过错了。
三国时的杨修,可谓是极聪明的人,他能通过曹操一句“鸡肋”,而判断出曹操想要退兵的意图。但他宣扬到人尽皆知,就是为自己招灾引祸了,最终杨修因为自己显露在外的聪明而被*。
所以老子说:“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是老子昏头昏脑,弄不清状况吗?并不是,老子只是不像俗人一样表现得昭明细致,而是“执左契,不责于人”。就算掌握了你的证据,摸清了你的底细,也不会因此而责问于人。
人不能太过精明,过于精明的人,人人在你面前无所遁形,这叫作“光而耀”。耀眼夺目到刺眼,就不会有人肯接近,肯亲近。所以“人至察则无徒”,没有人肯跟随。
而如果国家的政令过于细密,就好像捕鱼时使用“绝户网”一样,网眼小到连鱼苗都钻不过去,久而久之,鱼儿也就绝种了,无鱼可捞。
就像明太祖朱元璋登基之后,制订了较为严苛的律法,用解缙的话来说就是:“令数改则民疑,刑太繁则民玩。国初至今,将二十载,无几时不变之法,无一日无过之人”(见《明史》)。人人有过,人人都是待罪之身,又岂能定下心来安居乐业呢?
鱼儿为什么不能脱于渊,因为鱼儿也需要有自己的成长空间,需要有自己的安全感。人不是同样如此吗?如果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目之下,恐怕连睡觉都不会安稳的吧!
所以治理国家,要“其政闷闷”,行宽厚之政而不能政令繁苛。倘若不论民众身在何时何地,都能感受到政令的打扰,又如何肯安稳下来,产生久居之心呢?国至察,同样也会“无徒”。
故而老子说:“ 太上,下知有之”,最高明的领导者,下属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因为日复一日都不会受到他的打扰。
渊,深渊,深不可测的意思。老子说:“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道的作用不会穷尽,因为它就像深渊一样深不可测。
如果池子里的水过于清澈,一眼就能看到底,那么也就不复为深渊矣,也就不具备能够衣养万物而取之不尽的特性了。所以老子说:“莫知其极”,才“可以有国”;沌沌兮,才足以养人。
深渊,是鱼儿的养育之地;民众,是国君的养育之地;国家,是国之利器的养育之地。如果国家的军队,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视之下,又何谈是国之利器呢?故而深渊可以养人,可以养器。如果时常把利器拿出来赏玩,“揣而锐之”,则“不可长保”。
鱼不可脱离于深渊,否则很容易被人捕去;君不可脱离于民众,否则很容易遭受危险。在人群中彰显自己,拔高自己的,就好像鱼跳出水面,脱离了自己居住的深渊一样。失去了自己的存身之本,则难以生存,难以持久。
战国时,齐国的靖郭君田婴准备在封地修筑城防工事,有个门客用“海大鱼”三个字劝谏他:“你没有听说过海里的大鱼吗?鱼网钓钩对它无能为力,但如果因为得意忘形离开了水域,那么蝼蚁也能随意摆布它。”
“以此相比,齐国也就如同殿下的水,如果你拥有齐国的保护,又何必在封地修筑城防呢?如果你失去了齐国的保护,就算你把封地的城墙筑得跟天一样高,又有什么用呢?”于是田婴停止了修城的事。
正因为鱼儿要潜藏深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所以“察深渊之鱼者不祥”。窥探他人的存身之本并到处宣扬,即为察见他人的“深渊之鱼”,会遭到被察之人的反弹。
制定的规矩太过精细,甚至涉及家庭琐事、男女隐私、言行举止,就会让人完全失去存身的个人空间而难以成长。故“人至察则无徒”。
深渊才可以潜藏大鱼,小池塘就只能出产泥鳅,因为没有深厚的底蕴。表露在外的,往往只是浮华的细枝末端,如同冰山一角。真正的高人,就像庞大的鱼一样藏身于渊,不因利而出,不为名而显,逍遥自在,游于道中。
因此真正道德修养高的人,会收敛自己的光芒,“和其光,同其尘”,守其“中”,而始终不离于道。如此,方能使自己得以“养”,得以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