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经过亲身体验,文秀终于知道了冬牧场的艰辛。骨子里烙印着农耕文明基因的汉族姑娘更渴望安定,可偏偏她喜欢的人是巴太,牧民的生活意味着颠簸流离。文秀不由得再次认真思考两人的未来,却不知巴太已经先她一步,将所有阻力都解决了。
正文: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一开始想要逃开的地方,待的时间久了,到了真正要走的时候,反而舍不得了。
二月下旬,太阳升上了北梁,气候回暖,风向也变成了东风。
巴太说,照今年这个趋势,可能到三月份就没有雪了。
没了雪,就没有水,人和牲畜没有喝的,自然得早早离开。
莫合比提和巴太商量了一下,联系了一辆车,让女人和孩子先走,他们男人随后再赶着牛羊回来。
小吉普车来的那天,我拖着自己的行李袋,回头望了眼住了将近三个多月的地窝子,颇为不舍。
“这就走了吗?我突然觉得这儿也挺好的。”
哪怕凛冬和长夜都是漫漫无尽,外面狂风呼号,白雪盖地,但这方小小的天地却始终是温暖的。
一屋,两人,还有轮转的昼夜。
而且春天总会来的。
这么一想,好像就有了盼头,严寒的日子也不那么难过了。
巴太听了笑我,“你这是冬天过去了,就觉得自己又能行了是吧?”
他摇着头感叹,“唉,善变的女人啊。”
和我一起走的,除了库兰母女,还有她的婆婆,莫合比提的母亲。
夫妻俩进冬窝子的第二天,她不放心孩子,就来帮忙了。
老人家是个典型的哈萨克妇女,干枯扭曲的无名指上戴着华丽的宝石戒指,彰显了她在繁重家务中操劳的一生。
途中我们简单说过几句话,她不会汉语,但我现在能听懂一些哈萨克语了。
进冬窝子前,我就打定了主意要利用这段时间学哈语,为此还带了好些哈语的报纸。还有一台收音机,提前调到了哈语的频道。
至于学习过程怎么样,咳咳……
总之一开始,是不怎么顺利的。
传统的哈萨克语和维吾尔语都是用阿拉伯语书写的,文字那叫一个七弯八扭,我看得眼花缭乱。
巴太每晚赶羊入圈后,会抽出时间教我,可听着听着,我就倒在巴太肩上睡过去了。
到后来,他都懒得叫醒我。
我一睡,他便将就着昏暗的太阳能灯泡,翻开他的训马书来读。
没错,就是我之前送给他的那些训马书。
我以为巴太终究放不下当训马师的梦想,后来才知道,我只猜对了一半。
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我痛下决心,端正了学习哈语的态度。
所以到出冬窝子的时候,一些简单的对话我都能听懂了。
我回村后好几天,巴太才赶着羊群从冬牧场回来。
我跑去他家想见他一面。
走近了发现房门开着,正犹豫要不要先敲个门,屋里就传来了巴太和苏力坦大叔的说话声。
“那个小卖部的丫头这次跟着你进冬窝子,我以为她会受不了提前跑回来,没想到她倒是熬过了这几个月。”
巴太的声音颇为无奈,“您让我和她单独去,就是为了考验她?”
“不算是考验吧。”苏力坦大叔说,“我原本只是想,她要是嫁给你,迟早得过这样的生活,提前看看也好,清楚牧民最艰苦的日子是什么样,后悔还来得及。”
巴太扶额,哭笑不得,“原来您打的是这个主意,万一真把人吓跑,我可怎么办?”
苏力坦大叔难得笑了一下。
我也在外面抿着嘴笑。
其实两人的话我听不完全懂,但连蒙带猜,竟也不妨碍我理解。
虽然到艰苦的冬窝子里去滚了一遭,但我还是认定巴太的。
没错,不考虑将来是过不好日子的,可太忧虑将来也是过不好日子的。
多思无益,还不如好好享受当下,谁让我对他的喜欢占了上风呢。
我正想着,就听巴太又说:
“文秀愿不愿意去冬牧场都不打紧,我本来也没打算让她之后跟着去。不是她嫁给我,就理所当然应该跟着我吃牧民的苦。”
“我打算在县城买房子,把暖气安上。以后文秀和孩子冬天就住在县城的房子里,我可以和其他牧民合牧去冬牧场。”
我听得心口一滞,一时百感交集。
“所以为了买房子,你需要更多的钱。你现在是打算跟我坦白,前些日子去县城做什么去了吗?”
苏力坦大叔注视着儿子,语气平静。
巴太低着头双手交握,迟疑了很久,才说:“布尔津马场的场主在富蕴县开了一家新马场,他找过我很多次,希望我能继续去帮忙训马。”
果然是训马的事,我暗想。
良驹难得,但好的驯马师也是万中难挑其一,更何况像巴太这样有天分的就更难得了。
也难怪马场主想要他回去。
也难怪巴太自己想回去。
在新疆有很多赛马比赛,即便小地方举办的,第一名的奖金都不少,更别说是阿勒泰和伊犁这些大城市,几万是肯定有的。
驯马师的奖金高,培育好的赛马卖出去也是高价。
多一条挣钱的路子,就能早一点买房。
巴太说完后一直看着父亲,担心他会像之前一样反对。
谁知苏力坦大叔沉默片刻后,说起了另一件事。
“阿依别克几天前来过家里,说‘退牧还草’还会圈进更多的牧场,下一次很可能就有咱们家的。”
他看向墙上那张年轻时拍的金雕猎人的照片,那时的他意气风华,是这片草原上最好的猎人。
他缅怀着曾经的辉煌岁月,目露伤感,最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虽然不愿意,但又不得不承认,草原在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游牧生活也一样。”
苏力坦大叔感慨万千。
“前些日子我去看叶尔达那和娜迪拉,叶尔达那的汉语说得是越来越好了,他说以后想去外面读大学,不会再回来放牧了。”
他看向自己唯一的小儿子。
“这小子是这种想法,你以后的孩子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我们的游牧生活古老,艰苦,孤寂,现在的孩子都不怎么喜欢。大家的生活方式都在变,就连我都不知道还能放多久的牧。”
巴太没有接话,屋里陷入长久的寂静。
最后还是苏力坦大叔先开了口。
“你是为了顾及我这个父亲的感受,才选择回牧场的。但我现在想告诉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
巴太松了口气,随后跟父亲保证,“现在公路修进了草原,去县里不过半天路程,家里需要帮忙的时候,我随时都能回来的。”
苏力坦大叔摆了摆手,不说话了。
我没想到会意外听到这场父子谈心,再敲门进去好像也不太合适,便转了身离开。
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村口的那棵大树底下。
想了想,我伸手攀了上去,坐在树枝上。
天边刚下过一场新雨,河边水气上升,折射出一弯彩虹。
我望着那片彩虹出神,不知过了过久,忽然树枝一沉,有人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长能耐了啊,现在都能自己爬上来了,拿着。”
巴太递了一半苹果给我。
我不用猜都知道另一半去哪里了。
低头一看,果然有一半放在了踏雪的头骨下。
他还是当年那样,把苹果掰成两半,一半给我,一半给他的小马。
三年时间,我们各自远走疗伤。
所幸最后,我和他都回到了彩虹布拉克。
“巴太,我们以后不会再分开了吧?”
“嗯,不会了。”
正文完。
完结碎碎念:
续写十篇,取个十全十美的好寓意,谢谢这些天大家的喜欢和阅读哦[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