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明年整七十,今天陪他去扫墓,他说,明年这种好事就莫叫我了。姑妈问他,你不是不信邪吗,还讲这些?姑父答道,不是讲不讲,而是信不信,每个地方的习俗不一样。比如,有的地方下午四点前都可以上坟,有的地方非要赶在十二点之前,你信哪一个?
要讲规矩,女婿还不能跟老亲娘上坟咧。姑妈一向说不过他,马上命令他闭嘴。
星期一的早上八点钟,路上居然蛮堵,到达千子星空奶奶的墓地,比预期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姑父说,干脆今天不去孝恩园,去扁担山算了,顺路,免得赶慌。姑妈说,那莫行咧,我昨天许了愿的,还梦到他们了,非去不可。扁担山改天我们坐地铁去吧,这一说我几多年都冇去看你屋里老头老娘了,晓得他们还认不认得我这个媳妇哟。
想当年,嫁到你屋里,我可是远近闻名的一枝花,现在咧,哪里有一点人样,照个镜子像看到了黑山老妖……姑父不乐意了,反驳道,你不晓得不化妆,当嫁嫁的人了,还花么斯唦?明明是你自己说,最近睡不好,老梦见我妈喊你打麻将,想来跟我爹妈烧个纸,怎么说变就变了?
一路欢声笑语,赶在十一点之前到达了孝恩园。进陵园的时候,出了个小插曲,保安拦下了我们。原来园区倡导文明祭扫,禁止烧纸。姑爹的三寸不烂之舌在这里根本不起作用,要烧的话只能在园区外面指定的位置。
入乡随俗,我们只好买了两束菊花。人家开口五十,姑爹一口价还到三十拿下。姑妈准备将纸钱烧掉,这东西不能带回家。姑父说,留到,去扁担山用。我老头老娘节约了一辈子,都是一家人,不讲客气。这精打细算的水平,令人叹服。
孝恩园里葬着姑妈的二哥和小弟,也就是我的两位叔叔。说起来都是苦命人,走的时候只有五十出头。大叔叔走了快十五年,墓碑残旧不堪,今年他那宝贝女儿应该又没来过。
姑妈很想给叔叔重新立一块碑,我当然赞成。姑父表示这个绝对不行,不是多少钱的问题。因为他有后人,外人没有这个权力,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叔叔只有一个女儿,三十好几了。结婚后过得并不好,生了两个儿子,小的生下来是个脑瘫。听说,欠了一屁股外债,我们极少来往。叔叔走后的这些年,她来墓地的次数屈指可数。
中午吃饭,姑父搞了一瓶勇闯天涯,姑妈破例恩准了。他前两年检查出来肺结节,在姑妈的淫威下,戒烟戒酒重新做人。
姑父喝完酒,又吃了一大碗饭,风卷残云,差点被鱼刺卡到。姑妈在一边不停地让他慢点吃,又没有人跟你抢,上次卡到翻白眼,还进了医院的,怎么不长记性咧?
姑父打了个饱嗝,说道,我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舒服怎么来,不是为了你,老子卡死无所谓。
我跟你讲啊,我死了,直接往江里一洒,既省钱又环保。姑妈说,那怎么可能,我不忍心,你的姑娘也不会同意。再说,火化未必不要钱,省得了几多唦?这几年丧葬费减少了一大半,说不定以后会免费的。
姑父说,你的姑娘又不在武汉,这些年上坟,她几时回来过,她还是嫁嫁一手带大的。莫指望,我回去立刻写遗嘱,洒江里蛮好,这辈子都是我听你的,这一次你必须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