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元和十年,长安街上的玄都观,人头攒动,风尘拂面,网红桃花引来首都群众竞相打卡。
热闹之际,一个中年人清了清嗓子、朗诵起诗歌来: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内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玄都观桃花》
人家排队看花,他非话里有话,话里讽路人跟风凑热闹,话外笑官员站队没节操。被贬外放十年的他,刚刚回京就因这首“语含讽刺,执政不悦”的诗,再次卷铺盖走人。
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刘禹锡,唐朝诗人井喷,他在其中论名气、官职、颜值都不算最高,却是公认的最特别的一个 。人家李白是诗仙,杜甫作诗圣,李贺为诗鬼,好基友白居易还捞到了个诗魔,到他这非来了个诗豪,连外号都不走寻常路,一辈子做特别的烟火。究竟特别在哪,容我一一道来。
他的特别在不俗。
作为又一个自称中山靖王之后的男人(上一位是刘皇叔),名字都是由老妈产前梦见大禹所得,“我本山东人,平生多感慨”,“少年负志气,信道不从时”。
这不,你们看桃花,我偏不,我看的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你们整天伤春悲秋、哭哭凄凄,我偏要来个“秋日胜春朝”,在“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清清爽爽,碰见“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末了还要问问喜欢春天的朋友们,“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簇人狂”。
他的特别在不服。
少年得志的他,因“永贞革新”反转,“二王八司马”都被分配到穷乡僻壤,谁都想踩上两脚。
知县本想给他来个下马威,给他分了套江边的郊区房,谁知他看看眼前大江,写下了“面对大江观白帆,身在和州思争辩”,硬是把城乡结合部写出了江景大盘的感觉。
知县赶紧让他把搬到城北小河边,面积从三间到一间半,可他安于“数间茅屋闲临水,一盏秋灯夜读书”,又写下“杨柳青青江水边,人在历阳心在京。”
见他悠然依旧,知县只能使出大招,把他的住房调到城中,仅能容下一床一桌一椅的房子,谁知反而逼出了千古名篇《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尽享“苔痕阶绿,草色帘青”,夸夸“惟吾德馨”之余,还反问知县一句“何陋之有”。
他的特别在不闷。
“巴山蜀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光嘴硬也是熬不住的,还得有点文化生活。刘禹锡没有像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那般苦等苦熬,而是“唯以文章吟咏陶冶性情”,几首著名的《竹枝词》就是明证。
朗州连州夔州,走到都不忘跟当地人学习演唱诗歌,里面有“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的幽远,有“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的自在,有“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的缠绵,还有“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的诙谐。
“请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新晋民谣歌手让无数“听者愁绝”。
他的特别在不惑。
陋室坐得住,还要心里看得开。鉴古知今、鉴往知来,是刘禹锡的拿手好戏,他的咏怀诗更是诗史上的一座高山。
他写乌衣巷口: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昔日的车马喧哗、冠盖往返,如今只剩下野草闲花、自生自灭,“王谢风流”已是荡然无存。
他写落寞金陵: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当“王气黯然收”的金陵只剩一座空城,连不变的明月潮水都会索然无味掉头回。没有人比他更懂,“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的道理。
在历史长河里,这都不是事,是事就一阵,难怪白居易听后慨叹,“吾知后之诗人不复措词矣”。
他的特别在不屈。
面对苦难,躺平容易,发发牢*不难,难的是事儿摆在那,还能热爱生活、不忘初心。刘禹锡恰恰就特别在,是个笔杆硬腰杆更硬的主儿、是个打不倒锤不烂的小强。
好友感慨年华已逝、老去谁怜,他送大家几句“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的气壮之语。
逢故人离去、祭文渐多,他让朋友看淡“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的自然规律。
早已“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的他,眼看奸臣当道、良臣在野,他告诉大家“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坚信的是“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的理。
历经二十三年贬谪,老友为他鸣不平,他微微一笑,“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凡打不倒我的,终将让我更强大。
果然,因诗遭贬后十四年,刘禹锡终再度回京,旧地重游,玄都观却已“荡然无复一树”,“前度刘郎”出走半生,归来却仍是少年。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再游玄都观》
-作者-
晃晃悠悠,来自吉林,打球游泳,读书拍娃,自由而无用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