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沈阳地区曾对一些在旧社会沦落为风尘女子的妇女进行采访，其中有位名叫任凤英的退休女工讲述了旧社会时，发生在她身边的故事。
她说：我二十岁的时候被好赌的丈夫卖给了福兴堂。福兴堂的窑主，也就是东家，名叫裘合贵，由于他的脑袋长得像个冬瓜，所以大伙儿给他起了个“裘大脑袋”的外号。
由于我丈夫跟他有些交情，所以他对我还算不错，起码没有诚心为难过我，还让我当了掌班。
我虽然没有受太大的罪，可我身边的那些姐妹们，可是遭了大罪了。
先说兰花吧，她是天津杨柳青的人氏，刚16岁就被“跑渣子”的，卖给了裘大脑袋。“跑渣子”就是人贩子，专干拐卖人口的营生，一个个全都坏透了。
有啥咱就说啥，兰花长相一般，贵在年轻，一天能接二十多个活。
那个年月，医疗条件不行，没多久，兰花便染上了花柳病。这个病可不好治，就连日本人开办的医院都不一定能给治好。只能花高价打德国产的“二百二”、“九一四”，还有几分治好的希望。
照理说，得了这个病，就不能再干买卖了，一传十、十传百，指不定多少人受连累。可裘大脑袋压根不管这一套，在他的眼里，买来的姑娘如同买来的驴，不干活可不行。可恶的是，他明知兰花得了这个病，却根毛不拔，一块钱都不舍得花，逼着兰花带病接活不说，还恬不知耻地说：“这病是一种毒气，如同生疮，多接点活，把毒气拔出来就好了。”
兰花才十六岁，一个涉世未深的丫头片子，哪懂这些，窑主怎么说，她就怎么信，真以为多卖力气就能把病治好。唉，糊涂的丫头啊。
随着一天天过去，兰花的病越来越重，说句白话，人已经烂了。这时候，就由不得自个儿了。
终于有一天，兰花病倒了，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喘气也不匀实了，眼瞅着人就要不行了。
姐妹们看不下去，于是联合起来去找裘大脑袋为兰花求情，求他发发慈悲，救一救可怜的兰花。我也替兰花说了不少好话，我说啊，兰花还年轻，死了怪可惜的，花点钱把她给治好了，她能干活了，钱不又能赚回来了吗？
也不知道是我的话把裘大脑袋的心说动了，还是他早就有了给兰花治病的打算，喊来大茶壶，吩咐把兰花送到日本人开办的疗养医院。
唉，兰花的命苦啊。住进去三天就死了。裘大脑袋得着信儿，气得拍桌子瞪眼，抱怨钱白花了，说什么早知道活不过三天，还不如早早地扔到野外喂野狗。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不管怎么说，人已经没了，身为福兴堂的姑娘，窑主有义务为其收尸，不然不能服众。裘大脑袋雇了一辆马车，又赏了两个要饭花子一餐饱饭，让他们把兰花的尸体弄到二台子墓地埋了。那是个专门掩埋“路倒”或无主尸体的地方，说直白点，就是个乱坟岗子。没有棺材，没有墓碑，随便一埋了事，太惨了。
兰花死后的第三个月，裘大脑袋又从“跑渣子”的手里买了一个17岁的丫头，给她取名红妹。这个小丫头性格内向，不善言谈，老实巴交，任人使唤。
我们问她老家是哪儿的？她支吾说：是“关里”遵化的。还说自己6岁的时候就给一户人家当了童养媳，那户人家对她不好，动不动就骂她打她。到了她8岁的时候，又把她卖给了另外一户人家当童养媳。15岁那年，她跟比自己小一岁的小丈夫正式成亲。由于受不了虐待，她跑了出来，撞上了“跑渣子”的，然后就被卖到了“关外”。又说，裘大脑袋买她的时候，声明让她打杂，谁知道是让她接买卖。她往后还怎么见人啊！
到了这个地方，就别顾及脸面了。我们劝她想开了点儿，怎么不是过日子，像我们这样的人，生下来就是受苦受累的命，过一天算一天，就别跟命争了。
她不听，说什么也不肯接活。裘大脑袋可不惯着她，软硬兼施，变着花样地拾掇她。不出三五日，乖乖地服了软。
裘大脑袋恨不得一刻都不让她闲着，才两个月，她就跟兰花一样染上了花柳病。又过了几天，她的后背上生了一个鸡蛋大小的痈。这就说明，毒性要发作了，一旦这个痈破了，能把人活活疼死。
几天后，红妹后背上的痈破了，整天出脓出血，疼得她撕心裂肺地怪叫。
裘大脑袋让人给她用“来苏水”清洗，用烧红的铁钎子烫疮面，然后上“七厘散”、“万人定”，再贴上“拔疮膏”，就算完事了。其实，这些药都不是花钱买的，是从慈善会免费拿来的。裘大脑袋那么抠门，才不会自己花钱买药。
估计是担心红妹会跟兰花一样死掉，裘大脑袋眼看红妹快要不行的时候，赶紧让人把红妹送去了疗养医院。送去的目的，也没怀好意，是想着治好以后，出来接着给他挣钱。没想到，红妹也是只比兰花多熬了一天就咽气了。跟兰花一样，连口小白渣的薄皮棺材也没有，用破席子一裹，埋进了二台子墓地。
再说春红和宝茹，一个是山东乐陵人，一个是河北河间人，她俩同一天被裘大脑袋从“跑渣子”的手里买下来。由于她俩长得都不咋好看，岁数又稍大了一点，因此花的钱也格外少。
春红的命比宝茹要惨一些，由于她嘴巴笨、脑子也太不灵光，因此整天挨打，做的也都是苦力的买卖。有一天，她出门买菜，一个没留神，让大车碾断了腿。裘大脑袋气得要命，逼着断了腿的春红照常接活。春红受不了，用剪子捅自己的喉咙。裘大脑袋担心闹出人命，连夜让人把浑身是血的春红丢到了野外。我们谁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反正音信皆无了。
之所以说宝茹的命比春红的命好。是因为她会说话，脑子好使，没几个月就傍上了一个教员。俩人的感情很好，那个教员答应为她赎身。可惜好景不长，那个教员因为跟人斗气，居然得脑溢血死了，为宝茹赎身的事儿自然也就泡汤了。
宝茹心里别扭，赌气抽大烟，很快就上了瘾，想戒可就难了。赶巧有个名叫王义川的三轮车夫中意她，于是拿钱给她买烟膏子。再有富余，就给她买鞋买衣服之类的生活用品。总之，王义川是真心对她，要不然也不能自己舍不得吃穿，也要供她抽大烟。
宝茹怎会感觉不到这一点，于是拼了命地接活，就是为多赚点钱帮衬王义川。有时候还会偷钱，但总有被发现的时候，挨了好多回打，宝茹就跟不长记性似的接着偷。为此连累王义川被打断了三根肋骨，两人的缘分到此也就结束了。
再后来，宝茹因为吸毒兼倒卖毒品被抓了进去。一个月后，听一个从“出条子”回来的姐妹口中得知，宝茹死在了戒毒所，尸体都不知道被丢到哪里了。
这些都是当年发生在我身边的悲剧，过了这么多年，一想起来就跟发生在昨天似的，她们都是些好人啊，为啥命就这么苦呢！
（注：文中内容参考自任凤英老人的口述材料，并非虚构。配图选自网络，与文中人物并无实质性关联，仅作为示意图使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