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也不是那条狗
严雨龙
难为情啊!有个声音总会在耳边响起:“呜——噜噜,呜——噜噜。”这是儿时村子里呼唤狗回家吃食的吆喝声。隔着岁月的长河,于今听来也仿佛是向我召唤:回来吧,回来吧! 乡民的语境里,狗一直卑贱屈辱地出没着。
逆来顺受,忍辱负重,忍气吞声地独自扛起人类几乎所有贬损侮辱词汇的加身,狗东西,狗崽子,狗窝狗运*;丧家被人嘲讽,落水还遭痛打。乡俗狗肉都上不了正规宴席。
*狗散场,古时习武堂,徒弟师满,各奔东西之际,最后的晚餐就是*狗喝酒。问世间卑微何物?直教人长叹狗生之艰难!然大抵哀其不幸更重其易生耐苦,乡民往往把痛爱的懦弱孩子,取名黄狗黑狗的叫唤。即便达官贵人也称自家孩子犬子犬女的斯文。似乎显示了卑贱者最聪明,卑贱者最顽强。
难怪狗眼看人了,谁说对狗的诸多叫骂不是人类的自我作贱呢?!读高中时,堂堂全县唯一的重点中学,果真也有一个叫黄小狗的同学。个子小小,声音细细,还满口山里土话。同班不同班的同学,都喜欢逗他玩,他总也不生气。惹急了,他也是叽里呱啦一通那山里话。谁也听不懂他说的是啥。那时男女同学不说话的,但女同学看见黄小狗,常常偷偷地吃吃笑,甚至偶然也要逗弄一下他。这让一些男生好不羡慕。
有一次黄小狗母亲给他带菜送米来,一进校门不管是否正在上课,就直着嗓门喊:小狗——小狗。也是巧合,教学楼一墙之隔是破破烂烂居民区。这边小狗——小狗的叫喊,那边却应声呜——噜噜,呜——噜噜的呼唤。
此起彼伏,顿时引发整个校园哄堂大笑。据说后来老师是慎重其事劝过黄小狗改名,甚至新名字都想好了,叫黄小国,并说明无论用方言读还是地方普通话念,音调含糊差不多,不影响习惯。但是黄小狗母亲死活不同意,说孩子命贱,那么个大名是压不住的。
四十年过去了,偶然还想起黄小狗。隐隐约约听说他后来是当了干部的,不知当了干部之后是黄小狗还是黄小国。
从前的农村狗多。彼时人家屋檐下来只狗,主人是赶紧要将之驱逐的,生怕一不留神那狗就把孩子拉地上的屎吃了,那得留给自家狗的。往昔的村庄,常常寂静间一声吆喝响起——呜——噜噜,这一般是哪家小孩随地方便,而女主人懒得清扫,就唤狗来清除(其实以前的狗除了看家护院,清洁此类事物也是一项任务)。
呜——噜噜,如此一吆喝,四面八方的狗就循着声音赶去。任由哪条正在野外或撒欢或悠闲的狗,只要隐隐约约听见这声“呜——噜噜”,立刻秒停侧耳探寻,一确认方向,便唰地箭似腾空射出。
即便是高坎深沟,也是奋勇飞跃,无疑那是去奔赴一场盛宴。这情形极为明白诠释什么叫奋不顾身,什么是狗急跳墙。小时候,小伙伴日常的游戏玩累玩腻了,大家就“呜——噜噜”地“忽狗”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