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跃齐
1984年国庆期间，我连担任全团的战备值班分队，全连按照一级战备要求，天天起床后便整理好背囊，收拾好行装，随时准备出发支援“两山”作战。
“十一”早上，就在我还在想着如何收听庆祝建国35周年国庆大阅兵盛况时，连队再次接受上级的突击检查，这是一周之内的第二次检查，就是紧急拉动，向着者阴山（也是苗皇帝山）方向乘车机动几十公里后再徒步返回，只是战士们已习以为常了。在边关的这半年多时间里，战士们基本淡化了节日和周末概念，因为节不节日、周不周末都不放假的。国庆同样如此，如果不是炊事班加菜，多数战士已经忘记这是国庆节了。
这一年的国庆，全排是在超强度的体能训练和紧张的战术训练中度过的，战士们的心思全部都聚焦在备战上，努力做到时刻准备着，时刻准备着……
10月6日下午，我排进行完战术训练返回寨子时，路上看到营部通信员急匆匆地送来通知，要求各连主官晚饭后在公路边候车，7点钟到团里参加紧急会议，受领任务！
“受领任务！”
“受领任务！！”
“受领任务！！！”
一听要“受领任务”，敏感的战士们立即关注起来：“这次真要打苗皇帝山还是上老山啦？”
晚饭的“饭前一首歌”，刘文凯连长特意点唱了《说打就打》，随后明确原定晚上进行的夜间地形学训练临时取消，今晚全连原地待命，任何人不得离开连队。
晚饭时，战士们围坐在地上，边吃边议论起来：“要受领任务啦？”“这次要离开弯刀寨啦？”那神情，既不是紧张怯战，也不算求战心切，但却分明流露出一种期待与兴奋的神情，好像是说“该来的就让它早点来吧”。
我知道，自从2月4日离开营区开赴前线、特别是经过者阴山大战后，在前线连续半年多没节没假、没日没夜的超强度训练和枯燥乏味的生活，使得战士们的神经已经有些麻木或迟钝。此时，恐怕也只有“受领任务”这四个字能够激活战士们的神经了。
旁边几个老兵还小声嘀咕着：“本来再有一个多月就要退伍了，现在可能今年退不了伍回不了家，讨不上媳妇了。”“你还想退伍回家讨媳妇？做梦去吧，这次能回来就算命大了。”“打者阴山时，师长提出棺材不需要准备100口，但如果这次真要打苗皇帝山，可能200口棺材都不够，我们这些人怕是回不来，多数要进烈士陵园了。”但议论归议论，却没有一个人退缩的。
……
晚饭后，连长和指导员一身戎装，头戴钢盔、脚打绑腿地朝山下的公路赶去，路过我们排时，指导员专门朝我们意味深长地吆喝说：“兄弟们，做好准备哦。”
几个老兵见连首长一副急匆匆的样子，便一扭头回到房东家，按照一级战备标准，立即开始整理个人所有物资，收拾个人背囊。
我和几个班长也分析起来，“该来的是不是真的来了？”“这次会不会也像32师一样，直接拉上战场？是上老山还是苗皇帝山？”
我问一班长吴德凯，五个月前打者阴山前夕部队是什么样子的，一班长告诉我，那时白天天天进行实弹演习，晚上夜夜看战争电影，都是《董存瑞》《上甘岭》《英雄儿女》《打击侵略者》等战争影片和苏联美国的二战影片，也有《自豪吧母亲》《长排山之战》《铁甲008》等自卫反击战影片，现在的情况和打者阴山前不一样，至少没有天天搞实弹演习吧。
三班长代文堂说，那是打者阴山之前。但“7.12”那天晚上则是突然通知，说走就走，深夜接到的上级通知，汽车马上就来，连夜上车向老山机动的。今晚就看看等下会有汽车来吗？如果有汽车来，说不定今晚就会离开弯刀寨了。
二班长孙老伍说，这几天刚过完国庆，没听说老山者阴山方向越军有什么动静呀，难道真要动苗皇帝山了？他娘的，现在报纸都是晚来一星期，要不看看《解放军报》上有什么消息也好判断呀。吁——排长，你别急，等连长指导员回来也来得及呢。
可能是看出了我心中的不安，三个班长知道我还没经历过这种情况，在我面前便以不同方式表示着自己的沉稳，无形中也给了我一种暗示和鼓励，这让我竟想起了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中的三个班长，似乎对“班长是军中之父”这句名言有了更深的理解。是啊，我的三个班长，确实是名符其实的“军中之父”，感谢你们现在对我的理解和支持。
一旁几个已整理好行装的老兵，也怀抱武器围坐在房东家的院坝里继续议论着，什么争取立个二等战功，农村兵复员回家可以农转非（当年云南省的安置政策，参战农村兵必须荣立二等战功以上方可安排工作〈即农转非〉）呀，什么要不要写决心书、遗书之类的。几个八四年兵则不时跑到高处，朝向团部方向的公路边张望着，只有性格乐观开朗的玉溪兵郑永武在轻声唱着：“军号已吹响，钢枪已擦亮，行装已背好，部队要出发……”
天黑不久，团部方向的公路上果然亮起车灯，还响起了马达的轰鸣声朝连队驶来，战士们一看，都在喊着：“汽车来了。汽车来了。”可再仔细一看，好像只来了一辆大汽车呀？
几分钟后，汽车在连队岔路口停下来，见连长指导员回来了，战士们赶紧迎上去：“指导员，啥子时候出发？”“连长，这次是去哪点，老山还是苗皇帝山？”指导员见大家一副马上要出征的样子，连忙摆摆手轻松说：“兄弟们，急啥子哟？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召开全连军人大会，老幺（一排长），现在就到连部开会。”
由于天已经全黑了，战士们看不清楚指导员的表情，不知道这轻松是装出来安抚大家的还是真的是轻松，只是预感到，这下可能是真要离开弯刀寨了。
回到连部，刘文凯连长几乎原原本本地传达了团里的紧急会议精神：军委决定在老山地区实行轮战，南京军区陆军第1军已奉命进至文山战区（实际上七月底已到达），正在进行临战训练；命令我团做好机动准备，销毁多余不便携带的武器弹药，做好群众纪律检查和收尾工作，于10月10日零时前完成撤离弯刀寨的一切准备工作。
连长传达完后，冯指导员看看我们好像一时没反应过来，故弄玄虚地补充道，听清楚没有？销毁多余不便携带的武器弹药，准备撤离弯刀寨，撤到哪里去？没明确。但在团里开会时，我一听说销毁多余的武器弹药，心中马上有底了。因为如果是增援其他方向，肯定要携带武器弹药的，而现在叫我们销毁多余不便携带的武器弹药，大家想想是啥子意思？嗯。79年自卫还击战结束，我们回到国内后也是这样的。指导员说完，意味深长地朝连长笑了笑。
“啊，回撤啦？要回撤了。要回撤了！”旁边连部的几个通信员一听这消息，马上高兴地叫起来，有的还想往外跑去向全连通报，被指导员吼住了：“回来，啷个告诉你们要回撤了？！”
弯刀寨远景
接着，冯指导员详细安排说，团里明确的是撤离弯刀寨，没有说是要撤回营区，这只是自己的判断，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为了做好撤离准备工作，按照团里要求，连队现在就成立撤离工作组、弹药销毁组、群众纪律组等，由连长指导员负责回撤准备工作，连长带我负责个人点验和销毁多余的弹药，郭长富副指导员带司务长李勇、何珮华负责挨家挨户检查群众纪律，做好赔偿工作等。并要求撤离之前要严格遵守保密纪律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个人物品不用的可以留给房东，损坏房东物品的一律照价赔偿，等等。
冯指导员最后强调，撤离之前还要开展作风纪律教育整顿，并切实加强人员和武器装备管理，七九年作战回撤时我连是有过惨痛教训的，当时我连一名功臣排长就是没管住自己裤裆里的“枪”，造成“枪走火”严重违犯群众纪律，不仅战功取消，还被撤销职务、开除党籍，判了几年刑，一生都毁掉了。
支部会后，一回到排里，战士们马上把我包围起来，知道真的要离开弯刀寨了，大家都在猜测着，这次是要机动到哪去呢？
我和战士们一样，心里也在犯着同样的嘀咕……
好像有句哲言说过：“意外和惊喜，你永远也不知道哪个会先来的。”更不知道有时会同时来的。此时的我，就处于这种都不知道的状态中。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