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老家,至今还有一盘最古老石碾。楼区建成后,已被挪至新建的楼区内。
在村庄的西门里,就有一盘石碾。地方不大,十步见方。偌大的碾盘已深深凹陷,滚圆的碾砣躲在它的怀里,如同一个婴儿躺在母亲怀中。村里老人谁也说不清这石碾的年龄。记得我小时候,那应该是四十多年,我的那些祖母辈的老人说,她们小孩子的时候,这石碾就在这里了。应该说,这石碾应该是很久很久了,应该跟村庄的历史一样悠久。古老的石碾记载了乡村一部漫长的历史,镌刻了乡人们往日生活的印记,见证了村庄曾经的繁华与失落。
多少次打听这石碾的来历。乡人们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村里曾有一个老石匠,乡邻称之为老石翁。老石翁一辈子扔坏了多少大锤没人知道;磨钝了多少钎子,无人知晓。只听说,村里年岁久远的老屋都是他的作品,曾经一次次放下又被竖起的村碑上都留着他的名字。岁月已在老石翁的脸上刻上了沟沟壑壑,如同家乡那块沟壑纵横的土地。当他已经拿不起锤子和钎子了,村里老人说,老石翁临走前经常在碾子跟前转悠,嘴里还念念有词。走前,他用断断续续的浑浊不清的心音告诉儿孙,石碾是祖上留下来的,要把它传下去。语毕,安然而去。
村里的老人们讲,老石翁的先祖带着一家老小来到了村子,他随身的家当便是一把锤子,一把钎子。靠玩石头为生的。也不知他走远了多远的路,他看中了山上的石头,他把这石头打磨成碾砣。后来,他又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了这碾盘。至于,这么重碾砣碾盘,怎么运到村庄,还真是费人心思。有了这石碾,村子里一代代人繁衍至今,这老石碾真是当之无愧的功臣了。
自然经济时代,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田里种出的粮食要靠这盘石碾。碾米碾面,喂鸡喂猪,喂一家老小,喂整个村庄。那时,这几步见方的地方,是全村最热闹最繁华的所在。大姑娘、小媳妇、六旬老妪、七岁顽童,大家都聚集在这里,边碾米边聊天。张家长李家短,在这碾盘四周,准能打听到村里谁家娶媳妇谁家添娃。孩子们跟着大人一会儿帮忙推碾,一会儿使没了劲,不干了,三一群五一伙,捉迷藏、打瓦、跳方,玩得欢哪!
这盘石碾太古老了。于是,便有了不少传说。一些老来得子的人家,怕孩子不好养活,就让自家的孩子认石碾为干爹干妈。于是逢年过节,六月六、九月九、大年初一、正月十五,都会看到不少人家在碾盘前安个供桌,布上供菜,烧纸钱,磕响头。那一刻,石碾就成了护佑乡人们的神。
也有人说,村里老石家的十多岁的大黑狗都会推碾。当夜静更深的时候,“大黑”就跳出来,头上蒙着着石老太太的蒙头布子,前腿抓牢碾棍,后腿蹬地,推得石碾吱吱扭扭乱叫。这事一传出,唬得一大群孩子晚上不敢再去玩了。都说这狗成精了,走到老石家大门口,就快步跑过去。唯恐遇到那黑狗。
童年的我们就在这碾道里度过。一户户等着碾米的人家,把装有粮食的篮子、箢子排成了长长的队列。轮到谁,谁家就去碾米,从没人加塞。大人们拉呱,孩子们玩属于自己的游戏。为了早点碾出米面,有时候娘就把我们从睡梦中喊醒,还是满天星的时候就来到这碾道,抱起沉重的碾棍,吱吱呦呦推起碾来。我是最不愿推碾的,一圈圈没完没了。特别是要碾谷子,走一圈又一圈,一点也没变化。只推得我头晕目眩。可是,没办法,家里人吃饭,最辛苦的就是娘了。总得要替娘分担一些。看看人家家境好的人家,有时就套上毛驴推碾。有时就抱怨娘,把我们当驴使唤。那时候,家里喂猪喂人,全靠这石碾。
时间也和这碾砣子一样转个不停。当饱经岁月沧桑和曾经繁华的石碾转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石碾就渐渐感到了凄清冷落。慢慢地,人们来推碾的就少多了。村里两家电动磨房撒欢似地叫着,乡人们再也不为搞点面耗费大半天的工夫了。一袋麦子倒进去,不消一顿饭的工夫,雪白雪白的面出来了。“这活,十八盘石碾也撵不上。”村里的老头老太们乐得合不拢嘴。
可有时也有这电磨没法*活。老家的乡人们,喜欢喝棒子面糊糊,在这棒子面糊糊加上黄豆碾成的豆扁,那味道真是清香无比。这豆扁非得靠这石碾不可。在城里上学,每周需要回家带吃食。娘就从地里采摘一下青豆,或者拔一些尚未成熟的花生,去壳之后,把这些青绿的豆粒,放在石碾上碾了,再锅里炒干,装进玻璃的罐头瓶里。这就是我一周的菜肴。把这些香喷喷的菜肴,卷在娘烙的煎饼里,吃在嘴里,香遍腮津,觉得浑身有劲。吃着吃着就想起娘为我们操劳的不易了,觉得自己得好好努力了,要不真的对不住娘亲了。
多少年过去了,无情的岁月把石碾往日的荣耀尘封在人们的记忆里。乡邻渐渐淡忘了它,这曾经那么喧闹的地方变得异常安静。孩子们也不在这里玩耍了,他们匆匆写完作业,把目光盯在电视屏幕,这荧屏给孩子们带来了外面精彩的世界,村子里一下子和大世界连了起来。奇怪的是,村里搞了多少次改建,庆幸的是,这盘老石碾楞是没动。
后来村子建楼区,石碾被隆重地请到楼群的小区,热闹的小区里,又听到石碾的欢唱了。就是现在回家,每逢过年,老嫂就去这老石碾上碾点花椒、大茴材料面。老娘知道我爱喝豆扁糊糊,也是让老嫂去老石碾去轧好半簸箕豆扁。做饭时,每每闻闻锅里香喷喷的豆扁,总想起那石碾动豆粒的那种香味。听说有的村庄,把石碾卖到博物馆,成了众多游客观看的景观。还有漂亮的解说员,在解说石碾的历史。很庆老家这盘古老的石碾,至今还在村庄里,还在服务着我们的生活。
离开故乡的人们,还时常想起这盘石碾,想起在石碾旁度过的少年时光,想起那些曾和石碾日夜相伴的亲人。
家乡的石碾,前世一座神,护佑乡人们平安;今生是一座丰碑,书写乡人们奋斗和生存;今天,则成了浓浓的乡愁,成为村庄走出去的游子梦中湿漉漉的念想。
(初稿于2017年7月15日,修改于2020年4月13日,农历庚子年三月廿一)
找记者、求报道、求帮助,各大应用市场下载“齐鲁壹点”APP或搜索微信小程序“壹点情报站”,全省600多位主流媒体记者在线等你来报料! 我要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