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我到深山搜集野生农作物资源。驻扎在只有五户人家的小山村。我住宿的人家只有奶孙二人,奶奶年方六十,孙子叫山蛋,年龄只有四岁。孩子父母在南方某市打工,一年四季不得回来。山里孩子没见过世面,遇到我们便躲在奶奶身后,腼腆地静听大人讲话。很久才走到前面,试探地向我走来。他爬在我的双膝上,透过镶钳不规则的窗户玻璃,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好象有什么心思,呆若木鸡。我问他妈妈在哪里?他呜呜地哭起来。想妈妈吗?不足为奇,哪一个久别的孩子不想妈妈?我后悔极了,不该揭开幼小心灵的伤疤。为挽回尴尬局面,我拿了放在他炕角处一张杂志的封面,叠了一个小飞机,掷了出去,小飞机顺着屋门飞了出去。孩子高兴极了,向那小飞机跑去,追逐着,嘻笑着。我也若然狂欢。小时侯妈妈教的手艺竞派上了用场。
又过了几年,县里组织植树造林大会战,我又来到该村。正赶上铁蛋暑假,见了我,急扑过来。他扯了我的衣袖,让参覌他的杰作。要不是他主动拉我,我倒认不出他来。面前站立的已经是八九岁的儿童,和满脸灰污的幼儿相比,判若两人。听听他奶奶讲,孩子已经上了乡里寄宿小学,明年就要上二年级了。他的新作是用破纸箱和铁丝做的小飞机,机尾是一根树技插上去的,机翼则用公鸡的羽毛编织后用浆糊粘上去的,机身只是一个纸盒子。他还解释说,鸡会飞,插上鸡毛的飞机也能飞起来。咋一看,也有个飞机的模样。参覌完他的杰作,回到他的住屋,我叠的纸飞机显然眼前,用奶奶的缝衣线悬吊在窗的上方,小风吹佛,飘飘欲动。他告诉我,他是照着天上的飞机做成的。等有机会再做个大的。他还十分自信地向我说,等长大了,到南方打工挣了钱,买好多铁皮,做一个真飞机,带上奶奶到南方去,到妈妈打工的城市去,接妈妈上下班,那时就可以和妈妈天天见面了。他奶奶说,不小心把他的小飞机踩坏了,惹得他哭到半夜。他接上说:“我梦见我的小飞机飞起来了,我和奶奶向妈妈打工的方向飞呀飞,还是那可恨的小花狗把我吵醒了,第二天狠狠把它揍了一顿。
直到两千年秋天,我正在沙发看书,一声清脆声音把我叫醒,推门一看,一个十二三的男孩站在门口,“叔叔,我是山蛋。”噢,噢,楞了半天,才认出他来。县里举办航模比赛,学校推荐他参加。他便拿了自制的木头飞机前来参赛。虽然没排上名次,但他很满足,原来小孩自制的飞机真的能飞起来,大开了眼界。他兴致高极了,谈吐起来滔滔不绝。他说,他的木飞机是用山枣木做的,整整用了半年的假日,并说把这木飞机送于我。我欣然接受,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红中透亮,跟真飞机不差分厘。欣赏之后,小心把它放在显眼的展品架上。
停留许久,由干他还要乘车赶路,连连不舍地要离开。我送他点什么呢?送些钱吧,他说爸捎回钱了,死活不收。他酷爱飞机,忽想起孩子小时侯玩的航模,便从杂物箱中搜出布满尘土的航模,捣鼓了半天,竞然还能飞起来,走到院的空旷处,他手持遥控器,飞机怱上忽下,在空中盘旋,他一边遥控小飞机,一边对我说:“叔叔,我回去照样子做个大的,能坐人的那种,到时侯,我带你到天上游玩。”“你会做到的,叔叔相伩,你会的。”多么天真的孩孑,我的祖国有这样的后代,还怕不富强么?
临走,我要把航模送给他,他怎么也不肯收:“这么贵重的东西,奶奶要骂我的。”
“收下吧,告奶奶说,这是叔叔送的。”
他哭了,小心翼翼地把航模包装好,装在放木制小飞机的袋子里。离开了,他一走一回头,走了好远好远,那热情的小手还在挥动着。
时过境迁,我已到了退休年龄,和几个老头在街上溜步时,碰到山蛋村里的老乡。当问到山蛋家的情况时,老乡告诉我,他的奶奶前年去逝了,他的爸妈也从打工那里学到了电子方面小技朮,在家乡办起了小作坊,日子过得倒也富裕。山蛋是个有出息的孩子,考上某航空大学,现在某飞机制造公司当上了设计师,是年青的飞机设计制造专家。我欣然泪奔,一边是满脸灰尘,鼻涕横流的山里娃,一边是身材伟 彬彬有礼的飞机制造科学家。好似风马牛不能相融,实为两者的信念融为一体,这便是伟大之处。我惑惶不解,难道是受到那纸飞机的启迪吗?
2022年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