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1日,敬老院的老人们在观看电视节目。新华每日电讯记者金皓原摄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那边出着太阳,这边雨夹着雹子就打下来,山里气候向来翻脸不认人。王伯抱着头奔出门去,把刚晾上的衣服收进屋。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对老人们而言,王伯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在敬老院,刘明大娘活得岁数最大,94岁得了一场大病,久治无果,连续四天滴水未沾,医生无可奈何,人们悄悄准备好了花圈。
王伯不死心,到处寻医找偏方,连续六个月每天为她梳头喂饭、端屎倒尿、熬更守夜。说来也怪,大娘鬼门关走了一遭,愣被王伯拽了回来,只是落下了半身不遂。
那年夏天,大娘坐不住、吃不下,就是一言不发,像是遇到难开口的事。王伯就坐在床边开导,“娘啊,有了病和亲儿子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呢?”
原来大娘长了褥疮,又不好言声。王伯用药和纱布给老人敷上,悉心照顾200多天,大娘的褥疮再没犯过。
到了秋天,大娘连续36天没有大便,肚子鼓得像脸盆,憋得头撞墙。王伯急得团团转,用手蘸上麻油,连续三天十一次,把小石头般的大便一块块掏了出来。
大娘逢人便讲:“我一辈子无儿无女,王伯就是我好儿子。”96岁那年,大娘躺在王伯怀里安详地走了。
王永全老人瘫痪后大小便失禁,一天要换五六次裤子,有时刚换上干净衣服,还没等转过身,老人就又拉在裤子里。
老人气得用拳头直捶腿:“王伯呀,对不住你,我太不争气了。”王伯却从不埋怨嫌弃,低头默默地给老人换裤子。
瘫痪多年的王哲善天天流口水,吃不下饭,王伯做流食一勺一勺地喂。老人曾四次因吞咽问题呼吸困难,都是王伯做的人工呼吸,及时送医院才救活。临终前,老人眼里噙满了泪,一直对王伯比画着“四”字——意思是,王伯救了他四次!

10月11日,王伯的大女婿刘玉龙给敬老院的老人端热水。新华每日电讯记者金皓原摄
伺候老人难,跟有语言障碍的老人沟通难上加难。于是,王伯自创了一套“王氏手语”和他们交流。
吃饭时,两位老人突然互相拳打脚踢,这种情况时有发生。王伯上前一比画,两人顿时就消停了。
有时候架劝不开,王伯就把自己脸打得“啪啪”响。
“老人闹脾气,我哪能跟他们发火?”王伯说,有泪自己偷偷流,实在憋屈了就打自己脸,扭过头去对老人们仍是一张笑脸。
方便面、火腿肠、糖果……王伯每次出差都给院里病号带零食,晚辈们给自己买的奶粉和牛奶也都分给老人们。
老人们都把他当成最亲的人,有时王伯有事,半天不回敬老院,老人们就追到家里。
王伯不喝酒、不打牌、不下馆子,就是戒不掉烟。
“最艰难时,各种物资都缺,愁得晚上睡不着,一晚上抽一盒,什么便宜抽什么。”蹲在墙根,王伯伸了伸腿,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眼神留意着院里活动的老人。
敬老院门口有三棵大柳树,是王伯亲手栽下的,现在一人环抱不过来。天热时,老人们搬着板凳,在树下坐成一排。

9月10日在敬老院拍摄的老人(手机照片)。新华每日电讯记者杜一方摄
王伯就像这几棵为大家遮风挡雨的大树,只是随着年龄的增大,已不再枝繁叶茂。如今,腰也直不起来的王伯,心里却想着为老人们留下最后一丝荫凉。
因为劳累,王伯得过两次脑血栓。2019年初,吃完早饭,王伯扶着墙站不住,只觉天昏地暗。在医院输了十天液后,王伯一把扯掉针头跑回了敬老院。
最近王伯老是失眠多梦,总梦见以前上山砍柴砍不动,怕耽误给老人做饭,急得满头大汗。
“原来啥都记得很清楚,现在脑子不中用了,不过忘了也挺好,人活得简单点好。”王伯自嘲道。

10月11日拍摄的王伯和家人们。新华每日电讯记者金皓原摄
难以清偿的“内债”
“娘不行了,你快回来吧!”1997年的一天清晨,妻子陈桂香发现母亲情况不妙,给王伯打电话。
王伯火急火燎地赶回家,还是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跪在母亲榻前,王伯号啕大哭,撕心裂肺喊着:“孩儿不孝,不孝啊……”
1996年,母亲瘫痪卧床,春节后病情加重,弟弟多次找到敬老院,让王伯回去看看。当时,镇里正研究敬老院重建方案,他便隐瞒了母亲病情,工作完才赶回家去。
“孩子,你可回来了,这么近,娘见你一面可真难呀。”母亲对王伯说,“多想跟你说说话,可娘也知道敬老院需要你,快回去吧,好好照顾老人们就等于照顾好娘啦!”
王伯无言以对,脸上已满是泪水。
今年9月8日是妻子七十大寿,在众人劝说下,王伯被大女婿拉回家吃了顿团圆饭。陈桂香说:“这是结婚后他第一次陪我过生日。”
王伯家有四亩玉米地,谷雨播种,端午锄地,忙得不可开交。敬老院离不开王伯,陈桂香天天自己下地,经常顾不上吃饭。
“爱收拾不收拾,烂地里拉倒。”有时候,陈桂香心里觉得委屈,但说归说、怨归怨,拾掇地、照顾老人和孩子,她一点都没耽误。
韭菜、冬瓜、苦菜、西红柿……核桃树和香椿树掩映下,王家小院被陈桂香打理得井井有条,几十朵红艳的旱金莲随风摇曳。
“我这辈子没对不起任何人,只是苦了媳妇儿和孩子。”王伯说,家里盖新房,他连一块砖都没碰过。
“他管着一群老人,我拉扯一家人,都不容易。”陈桂香把腿搭在炕沿上,挽起裤脚“嗔怪”起王伯,“你看,我这膝盖积水一使劲就疼,天黑跟锥子扎似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己的妻子怎么不心疼?1991年,王伯第一次去省会石家庄领奖,又“抠”又不善表达的他,破天荒扯了块花布,亲手给妻子缝了件新褂子。
“家里活都让你做了,我这辈子还不完你,下辈子还吧。”四五年前,王伯带上妻子去县城做报告。听了丈夫的这席话,陈桂香的泪水一瞬间决了堤。
两闺女从小就懂事,王伯却几乎没好好抱过她们。就连闺女结婚,这个不合格的父亲也是从头至尾缺席。
孩子们刚开始想不通:“爸爸把老人们看得比什么都重,唯独心里没有我们。”
王伯曾写下这样一段话:“谁没有七情六欲?谁没有母子之情?谁没有夫妻之情?谁没有父子之情?但敬老院这一平凡而神圣的事业需要我。我实在是欠家人们的债太多了!”
“自从父亲去了敬老院,就很少见面,回来也是看一眼就走。”大闺女王术环说,那时母亲下地,姐妹俩就拖着小锄头跟在后面。
2009年,王伯退休后又被返聘为名誉院长。薪资低、环境差,招不来人,王伯就把在外务工的大女婿和大闺女叫来,两人月工资加起来才4000块出头,但王伯总算有了帮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