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粟裕是否亲临车桥前线争议问题,帅克首先就粟裕未去车桥前线考证了秦叔瑾日记、粟裕本人和夫人楚青的观点,顺带简析了叶飞、陈丕显等人的回忆看法。
称粟裕去车桥前线,主要依据的是五六个老同志的回忆。他们有的称一直护送粟裕去的车桥前线,有的称在车桥镇内激战时见到了粟裕,有的称粟裕距日军大碉堡二三十米处视察指导。总的看,老同志的回忆有一定的史料参考价值。但毕竟涉及到粟裕是否亲临车桥前线这一重大问题。故必须进行客观深入考证。考虑到总攻连八连长的回忆与粟裕互动最多最详细,所以,我们先对八连连长的回忆进行考证。
一、车桥攻坚战结束好几个小时,部队早已经撤离,粟裕能在车桥镇里见到总攻连长吗?
根据七团参谋处战后总结的《车桥战斗详报》记载:车桥攻坚“分三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是以偷袭突破土圩占领边沿碉堡开辟前进道路;第二阶段是向纵深发展,扩展战果以强攻占领大圩内碉堡,肃清大圩内敌人;第三阶段是解决敌伪最后抵抗中心——小圩内敌人”。
第一阶段、第二阶段任务由七团一营、二营遂行。第三阶段总攻日军小圩子战斗,由三营八连和二营五连担任。八连连长这样回忆道:
“天一黑,团首长命令五连、八连对日军守卫的小圩子发起攻击。五连攻击受阻,我们八连在火力掩护下突进圩子,几次拼*,有30多名日军被打死在圩子里和地堡内。我们占领了圩子周边地堡和圩子里全部房子,仅剩下十几个鬼子退守在中心堡内,我连续几次冲锋均未攻克,对峙到下半夜约4点钟,一位同志来到阵地对我说首长要见我。我心想我刚从团部回来,怎么又要我去。我跟随那位同志来到圩子外干沟后面的一所房子里,进门一看是粟司令带着几名参谋人员在那里,粟司令问了问战况,我一一如实回答。”
透过这段回忆,八连连长是在该连与日军对峙时,约在下半夜4点钟(6日4时)见到粟裕的。我们再看一下《车桥战斗详报》是如何记载的:
“5日夜10时左右,我准备第二次攻击,首先以炮火将敌大碉堡摧毁,再由南北两路同时攻击,我刚将炮兵阵地及突击队配备好,正准备开始攻击时,适此时西边情况变化,便接指挥部讯‘我一纵队阵地为敌突破,敌200余并正向车桥前进’。当时我遂奉命停止攻击,首先将炮兵撤出土圩,一、三营亦立即向大小兴庄转移,二营全部则仍暂留内监视敌人。6日拂晓我全部撤出土圩,攻击车桥战斗遂告结束,总计战斗经过时间约20小时,夺取敌伪碉堡53座。”。
《车桥战斗详报》是七团参谋处战后写的总结报告,其真实性权威性毋庸置疑。八连连长回忆的是下半夜四点钟见到的粟裕,而战斗详报上明确地写着前半夜十点即结束战斗。并且要求“一、三营亦立即向大小兴庄转移”。八连隶属三营,也就是说八连根据命令前半夜十点钟已开始撤离。
显然,八连撤出车桥镇已五六个小时,此时连长无论如何也不会在下半夜四点钟见到粟裕。
也许有人会说老同志由于年代久远时间记得不准确。但关键是,八连连长的回忆有一条完整的逻辑线,不是一个孤立的时间点。这条逻辑线大致是这样的:下半夜四点钟见到粟裕,不算往返粟裕在日军碉堡处活动二十分钟左右。大概是五点钟左右八连撤走,该连也是最后一个撤走的。八连往凤谷村方向走了五六里路时天就亮了,此时敌机还盘旋了两圈,打了一梭子子弹飞走了。
既然是一个较完整的逻辑线,不是一个孤立的时间点,那就不好解释部队已撤出车桥五六个小时,怎么又能和粟裕在车桥见面这个疑点了。同时,连长说的八连最后撤走与战斗详报上说的最先撤走也完全相反。
二、日军碉堡外围有几十米开阔地,敌火力封锁严密,粟裕能冲过封锁线抵达碉堡内吗?
据八连连长回忆,粟裕见到他时这样说:“你带我去看下中心堡。”八连连长想了一下,觉得“到边圩子门口看,既可以看到也比较安全”。于是,“首长让其他人一个也不许去,在这里等着。我一人带着首长进外壕到圩子边门口(距中心堡约30米)”。
为使读者有个直观的感受,我们先看下图。这张图标的是当年攻占车桥据点经过要图。图东南那个菱形便是日军据守的小圩子。八连的攻击出发地和进攻路线都标得很清楚。
从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八连从进攻的出发地到日军西北角那个碉堡大约有三四十米。这中间是一片开阔地,北侧是涧河,没有任何隐蔽物。通过这个开阔地真如连长说的那样“我一人带着首长进外壕到圩子边门口”吗?
要知道,尽管此时日军西北角那个暗堡已被我夺占,但日据点那个中心大碉堡高十米以上,距离这片开阔地不过百米左右,日军三八大盖有效射程可达600米,且日军射击很有准头。《车桥战斗详报》曾这样描述日军的工事和战术特点:“工事强固,周围碉堡全是闭锁式的,能高度地发挥火力,目标又小,每一巷口、塘、干沟均在其火力封锁之下,使我无法接近”。
有一个例子可以很好地佐证火力封锁线“使我无法接近”的问题。七团政治处主任蒋新生战后曾写过一个《车桥战斗政治工作的总结》,称车桥战后评出8名战斗英雄。除此外,“凡在此次战斗中,行动上有某一特殊表现,堪为表率者,给以各种‘模范’称号”。蒋新生在例举这些战斗英雄和模范的事迹时,没想到赫然位列第十七位的竟是八连的一名炊事员:“高大——八连炊事员。通过敌人火力封锁线,送饭到前线。”
乍一看八连炊事员获得这么高的荣誉有些令人费解。但政治工作总结说得很清楚,炊事员高大,硬是“冲过敌人火力封锁线,将饭送到前线”。火力封锁线显然是指开阔地这一段,送饭到前线显然是指小圩子的敌碉堡和房子。因为,八连从晚上六点发起总攻冲进小圩子后便一直战斗在这里。
八连炊事员高大得到这么高的荣誉,变相证明这个开阔地被日军火力严密封锁,冲过去有多难。
我们再举一个饭送不到前线的例子。《车桥战斗详报》称:“三连因为一个巷口遭敌封锁,夜间未能将其改造,致白天交通困难而没有饭吃”。我们对照战斗经过要图沿着三连进攻的路线,很容易找到大致方位,所说的三连遭敌封锁的这个巷口,应该在日军小圩子的正北方几十米处。
八连炊事员冒着生命危险将饭送到八连前线,与三连无法冲过封锁线致使部分官兵白天挨饿战斗,这充分说明冲过敌封锁线绝不是容易之事,得冒极大的生命危险的。
对照这两个鲜明的例子,我们不禁要问,粟裕是怎么在连长一个人的陪同下,就这么轻易地通过开阔地这几十米封锁线的呢?另外,这么大的首长能冒着这么大的生命危险过这样的封锁线吗?
三、距离日军中心碉堡二三十米处,仅敌掷弹筒致我一死十六伤,粟裕能在此处视察吗?
我们再考证一下粟裕冲过封锁线,在小碉堡和瓦房内视察日军中心大碉堡的有关情况。对于这段,八连连长是这样回忆的:
“首长侧着身站,反复查看,他感觉还是看不太清,对我说:‘你带我进房子里去看一下’。我带着粟司令从地堡的黑洞里踩着死人一点一点地辗进去......粟司令又进到一个房子的角里(距中心堡约20米)反复查看之后说:‘鬼子真坏!门开在中间让你根本就进不去’。对我说:‘这里警戒组织好,防止伤亡’。首长要走了,我又把他送回原地。”
连长回忆粟裕距离日军大碉堡20米处视察,说得很详细很具体,也显得很从容很淡定。实际上,八连攻击日军大碉堡并与敌战斗对峙又是怎样一种战场景况呢?《车桥战斗政治工作的总结》是这样描述的:
“八连三排在房子里对敌喊话,敌报以机枪、掷弹筒,负伤十二人”。“二排攻击东南碉堡时,四班长牺牲了,战士也带花了四个”。“八连政指姚鼐,当敌两个掷弹筒弹打到所站庭院中时,四五个战士均跑开,彼率一通讯员仍坚持该处,结果第三个掷弹筒弹,即落其身旁水缸中,幸缸中储水,随即缸破水流,彼未负伤”。
通过对日军小圩子里双方交战的描述,可见战斗有多么的惨烈。两个排两个方向,仅被敌掷弹筒便炸死1人、炸伤16人。日军中心碉堡八连攻了几次,都未成功,且有一定伤亡。指导员实际上也是很悬,真是命大。
无论是《车桥战役详报》,还是《车桥战斗详报》,都提到了日军“军事技术强,射击很准确,尤其是掷弹筒的射击每发必中,使我在其掷弹筒的射击中遭受不少的伤亡,打冷枪也为其特点,我在桥上就被打倒六七个”。团长兼政委彭德清战后写的《车桥战斗的检讨》,在反思总攻战斗时这样总结道:“一方面以掷弹筒向我八连阵地,预备队及指挥位置轰击,以致未能完成任务,迫使我不得不再进行第二次总攻”。
面对这样惨烈的战斗场面与对峙,面对这样随时都可能被敌打中的极大危险,特别是不受地形和直瞄限制“每发必中”的掷弹筒,不仅八连阵地遭到了轰击,甚至连距日军中心碉堡有相当距离远的“预备队及指挥位置”都难于幸免。在这种战场态势下,我们真的无法想象,粟裕怎么会到这仅距日军大碉堡20米的地方来视察呢?并且视察有一二十分钟,这个危险系数实在是太高了!
不少人在研究粟裕指挥时,都提到了他靠前指挥这一特点。但是,靠前指挥是有个相对概念的,是有个度数的。像这种距离日军大碉堡20米处视察,像这种在刚打死打伤我几十个人的地方视察,像这种在敌虎视耽耽“每发必中”的射击下视察,这绝对不是什么靠前指挥,而是视生命如儿戏,而是对革命事业的不负责任。不要说像粟裕这么大的首长,哪怕是营团一级的领导,都不会“靠前”到这个程度。这是指挥的一个基本常理和常识。相信真正的军史研究者对这个问题自会有一个科学严谨的认知与判断。
帅克下一篇接续考证文章的题目是:《粟裕是否亲临车桥前线考证四:护送粟裕去前线至返回有哪些疑点?》欢迎关注指正。
主要参考文献:《车桥战役详报》《车桥战斗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