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人民支路
小 莽
小莽是楼下另一个胡妈的小儿子,那时候也不过八九岁。胡妈和胡奶奶虽是妯娌,但脾性全然不同。胡奶奶强悍严酷,而胡妈则随和得近于懦弱,也是全院子公认的“罗嗦”。在随和懦弱母亲的呵护下,胡妈的几个娃儿个性都比较强,特别是小莽,更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所以胡妈只要一管小莽,小莽就要和胡妈唱反调。
有一次,小莽从他家门背后拿出一根妇女用来嵌装草纸的月经布带(那时可没有现在这样的卫生巾),亮晃晃地当作坝子里的人们问他妈:“这是啥子东西,啷个挂在门背后?”(那个年代,妇女用品是最羞于见人的东西,所以一般家庭都是把它挂在最隐蔽的门背后)小莽的举动把满坝子的人笑得前仰后合,纷纷来逗小莽。有的说那是*的裤腰带,有的说那是你家的宝贝。小莽瞪着迷惑的眼睛望着大家,心里直犯嘀咕:“这有什么好笑的呢?”
那年月时兴小裤脚。有一次,胡妈扯了布要给小莽做裤子,因怕裁缝偷料,她就叫裁缝尽量打大。面对着满心不高兴的小莽,虽然当母亲的罗里罗嗦地解释了半天,说是这样还好看些,可小莽就是不依他妈的教,绿眉绿眼地揭他妈的短:“你明明是生怕划不着,估到(硬要的意思)叫别个尽布打嘛(尽量打大些的意思)!”胡妈一时语塞,我们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大笑。直到现在碰到小莽,我们都要笑他“尽布打”。
文革中的渝建村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渝建村也同其它地方一样,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那时宿舍里住的基本上都是工人家庭,只有我爸爸是旧知识分子,人称“臭老九”,加上又是地主出身,平时里似乎又有些清高。文化大革命一来,我们这家人就明显地遭到了大家的孤立,小到我们的名字,大到我们的行动,似乎都成了有些别有用心的人的攻击目标。
只有和我们同龄的伙伴们似乎并不在乎这些,我们照样在一起耍,但我们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爱串门了,怕大人不欢迎。宿舍里邻里关系也不如以前那样融洽,大家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惹出麻烦来。我们宿舍里再也没有了邻里乡亲其乐融融的那种情景了,倒是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许多对文化大革命不可理解的往事。
胡奶奶
胡奶奶一直以来,在我的印象里都是狼外婆的形象。她对自己的子女凶狠是渝建村出了名的,也是有名的“洁癖”,她家里及灶台上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甚至连柴火都要洗干净了才放进屋里去。不过胡奶奶也有一大优点,就是勤快得很。我们从来没有看到她休闲过,她永远都在忙着做家务,穿的衣服哪怕是补丁重补丁,也从来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她的这种贤妻良母型的优点,用在了子女身上却变了味,首先她在做事的同时却不让子女有片刻的安宁,不时地呼来唤去,稍不顺心就又打又骂,子女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诚惶诚恐的,根本谈不上母子之间的亲热。
胡奶奶有一块打人用的铁尺子,每次打娃儿时,都叫娃儿自己去把铁尺子拿来交给她。她打娃儿时,下手之狠,令人心惊胆战。每次一顿暴打过后,娃儿的身上都伤痕累累,惨不忍赌。胡奶奶的这种虐待儿童的行为多次激起大家的公愤,人们都谴责她,也有人好心地劝过她,但胡奶奶认为这是别人在干涉她,并从心里对大家产生了积怨。
文化大革命的到来,使胡奶奶如鱼得水,她开始寻机报复曾经批评过她的人,每天挖空心思在院子里搜集人们的黑材料。一时间,胡奶奶成了院子里的革命代表,她也自称她家为革命家庭。由于她的兴风作浪,很多人都深受其害,甚至连几岁的小孩她都不放过。我父亲就是因为她无休止地揭发检举,始终不能落实政策,两个知青哥哥也因父亲的问题没有解决而迟迟不能回城。
胡奶奶生性残忍,对自己的儿女管教都以至于酷烈的程度,那当然更是以害人为乐事。到晚年时,她的生活却很凄苦,子女对她一点都不孝顺,更谈不上享受天伦之乐。特别是她死时最为凄惨,死了不过两三个小时就被家人匆匆送去火化了。这真是应了因果报应这个经典逻辑。
蒋大娘
我们当娃儿时称呼的蒋大娘其实并不老,同我们母亲一辈,当时也不过三十来岁,因源于她依前夫称北方籍的婆婆叫大娘,且音调特别,像时下流行的川普,多事的我们在她婆婆死后,即转叫她为大娘了。
听大人讲,蒋大娘的前夫是国民党部队的一名翻译官,曾经显赫过,大娘也享尽了荣华富贵。解放时,翻译官被镇压了,落魄的阔太太带着两个女儿下嫁给现在的丈夫、一个姓蒋的老实巴交的工人,人们就称大娘叫蒋大娘,而大娘的丈夫则被称为蒋大爷了。
因蒋大爷比蒋大娘大十来岁,蒋大娘人又长得漂亮,特别感于阔太太肯下嫁给自己,所以蒋大爷对蒋大娘特别好,对她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呵护有加。虽然经济拮据,蒋大娘不可能再穿金戴银,但蒋大爷也尽量让蒋大娘的小日子过得舒舒气气的。
那个年代,物质生活十分匮乏,市场上没有四季蔬菜供选择,最先上市的新鲜蔬菜往往价格都很贵,一般的家庭根本不敢享用,但蒋大娘从来都是领导时鲜蔬菜新潮流,让同处一个大厨房,且只能买菜市场堆堆菜的我们既羡慕又嫉妒,大人们甚至冷嘲热讽。但因为蒋大娘脾气好,不计较别人对她的看法,也从不和别人争吵,所以人们对她也并不讨厌,我们当娃儿的还喜欢往她家跑,因在她家随便,而且随时可以喝到冷开水。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因蒋大娘的前夫属“牛鬼蛇神”,更因为胡奶奶对她由来已久的嫉妒,即使她现在成了“红五类”工人的家属,也逃不过抄家的厄运。根据革命群众举报(其实就是胡奶奶告密),说被镇压了的翻译官曾留下一把手枪给蒋大娘(其实我们都知道在蒋大娘家有一把十分精致的玩具手枪),但在当时极左的年代,既然有人提供了线索,理所当然引起了有关方面的高度重视,手枪就成了抄家的重要目标。
那天,当抄家的革命小将在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屋翻了个遍,也不见手枪影子的时候,一个警惕性极高的革命小将突然想起,蒋大娘在抄家前曾提出过要方便一下,那么,这把手枪就有可能被藏在了尿罐里。通过这样一分析,本来因抄家无结果而略感失望的小将们又绷紧了革命的弦,在由家属楼堂屋临时组成的抄家办公室里,蒋大娘方便过的尿罐连同她本人被带了上来,在一手执皮带的革命小将的厉声命令下,蒋大娘开始用娇嫩的双手在尿罐里不停地翻找,不见手枪,又叫她用手将粪便捏碎检查,仍未见手枪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