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来,我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位老师,将她放在我心里最安全的位置,也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起过。只是在偶尔回想起少年时期的一些事时,独自会默默地想上好一阵子。而且自我初一那年她调走以后,我们再没有见过面,也失去了任何的联系方式,但我始终没有忘记惦念。
这位老师叫胡金兰,比我大十几岁的样子,是我初一时的班主任,那时她担任地理老师。由于两口子都是学校的老师,唯一的女儿总是顾不上亲自来带。初次见她时,高高的个子,皮肤微黑,特别是嘴唇有点儿发紫,看学生时眼睛也总会眯起来,应该是视力略差一些,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威严。
起初,胡老师并不是我们班的班主任,而且由于她担任的是地理课,算是副科,也没几个人好好学,所以印象也不是很深。真正走入我的世界是她担任了我们班的班主任以后。
(退休后的胡老师)
记得那时我们刚刚期中考试结束不久,我也正因为成绩没有达到年级前五名而导致没能领到学校颁发的钢笔日记本等奖品,独自灰心丧气,甚至都觉得有些没脸见人,变得更加自卑甚至有些自闭时,胡老师走进了我们的教室,宣布从此以后由她来担任我们的班主任。说实话,在她之前的班主任并不是很待见我,而且因为一点小错误,被班长告密,挨了二十多个巴掌,所以我心里有什么事,也懒得和之前的班主任交流些什么。
胡老师的出现,和之前的那位截然不同,首先她站在讲台上看我的目光是充满温度的,始终带着满满的赞许和认同,像家里的一位大姐一样。而且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了解到我的家庭情况的,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早早没了,现在是和继父一起生活。甚至她还单独分析了我这次考试失利的原因,那就是太偏科了。
于是一天的晚自习,胡老师到了教室里,挨着转了一遍以后,便在我课桌的前面坐了下来,微笑着和我单独聊起了家常,这无形中给了我莫大的鼓舞,“这老师怎么这么重视我呀?”而且她和蔼的态度,让我一下子觉得好亲近,心里有话也愿意主动倒出来了。
接着胡老师又和我一起分析了这次考试不太理想的原因(仅仅是班里第五名),用她的话说,“孙建科,你的几门主课考得都不错,就是历史、地理、植物学考得有些差。”
“老师,这几门课中考不是不考吗?”我一脸纳闷,但还是愿意听老师帮我分析一下。
“孩子,知识是不分主课副课的,学到手的都是将来对你有用的知识呀!何况,这只是你初中生活的刚刚开始,不该早早就选择偏科的,这样会让你未来的知识面变得狭窄!”胡老师倒是很耐心,循循善诱地引导着我的思维。
“哦,这样啊?之前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而且上历史、地理和植物学科时,总是不听讲,把心思都用到了别的学科了。”难得在班里遇到这样一位热心又真诚的好老师,我的心理不再设防了,把自己的真实想法也一并告诉了她。
“孩子,你是个很有前途的学生,老师也知道你平时学习很刻苦,如果能再端正一下学习态度,未来一定会有成就的……”
那一晚,我们师生面对面聊了很久,直到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了以后,胡老师才站起身来,走回了她的办公室。这次谈话也让我在班里第一次体验到被重视的感觉,年幼的心灵里像吃了蜜一样甜,那是得到了鼓舞的力量。那个晚上,我躺在宿舍里的草垫子上,不停地回想着胡老师和我说过的话,久久无法入睡。
(胡老师和爱人一起)
也就是从那次以后,我的学习劲头更足了,也不再偏科了,可惜的是,那年期末考试学校里因故没有举行,这是个小小的遗憾。但为了领到考试的奖品,整个寒假,我都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每天天还没大亮,我就戴着烂棉手套从家里一路向北走出四五里地,迎着呼呼的北风,踩着厚厚的积雪,也不惧寒冷,把几门需要记忆的学科一路走一路背,挨着背上一遍,然后再背着回来,这时村里最勤快的拾粪人也才刚刚起来,家家户户房顶上烟囱也才刚刚冒出青烟,(见我写的《背书的少年》一文里所记录的。)
收获总是和付出成正比的,开学不久,学校里终于举办了大型的考试,由于假期里准备得充分,这次我没有再让自己失望,一举取得班里第一、年级第三的好成绩,尽管这次学校里没有给发奖品,但那种努力之后带来的成就感让我暗自陶醉了好久,也终于让我找回了一些自信,开始快乐地学习。同时,因为有胡老师的支持和认同,我和班里的其他同学相处得也更和睦了,再不像之前那样自我封闭了。而且此后不久,我还由班里推选,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成为了一名共青团团员,我知道这份荣誉里,始终有胡老师不少的功劳。
那段时间,我不光在学习上积极追求进步,而且整个人像变了个人似的,浑身透着活力,每天都过得特别快乐,并且无忧无虑,可以说,让一个少年的天性在灿烂的阳光下得到了充分的展示。打个不是很恰当的比喻,那时的我就像是一只羽毛未丰的小鸡,有胡老师这只母鸡羽翼的庇护,我本属于少年的天真又得到了自由的释放。
事实上,那段时光也是我几年初中生活当中最快乐,最无瑕的日子,不仅时刻可以感受到来自周围的温暖,也可以像一个同等年龄的孩子那样活出自己的本真,这也是我内心里一直惦记胡老师的真实缘故。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我继续享受这样快乐的学习时光、准备迎接学年期末考试时,有一天早晨听副班长刘富告诉我说,“胡老师最近就要调走了!”
这对于我而言,宛若一声惊雷,怎么也不肯相信这是真的,“你是瞎说的吧?胡老师这么好,怎么会调走的?”我始终觉得他是在和我开玩笑,当然这其中也有我自私的打算,“胡老师真要走了,往后谁又愿意庇护我啊?又有谁会像她这样给予我鼓励和支持呀?”
那几天,我一下子开始变得惆怅和忧虑起来,心里好想去看望一下胡老师,也想试着以个人单薄的力量劝她能留下来,让她陪着我们,一起见证我们的成长,顺便确认一下她是否真的要调走。
然而,直到胡老师一家真正离开的那一天,我也没有勇气迈入她的办公室,脆弱的心灵让我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份伤感的师生离别。据说学校的领导也做了很多的挽留,但是由于各种原因,胡老师一家还是调走了,彻底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后来听说她们那天走时,学校、乡里,还有村里的很多人自发去送行,场面很大,但那里边却没有我这个受过胡老师亲自指点和热心教导过的学生,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来深深的遗憾,并且一直遗憾至今。
不出所料,自胡老师走后,没有了她的庇护,我又变成了一只单飞的小鸟,心里有什么委屈也没处诉说,只好独自承受着成长的痛苦,譬如受了欺负也不敢还手,被偷了书也没人肯给撑腰等等。这种折了翅膀飞不起来的孤独,只有打掉牙咽到自己的肚子里,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直到长大以后独自出来求学、工作、闯荡,那一段没有良师指点的成长经历的缺失,让我在面对困难时总是会显得手足无措,忧虑不前,而且不能做到内心的足够强大,没法从容地面对一切。一句话总结,谦卑有余,自信心不足!
(师生同聚)
这次回乡,想法打听到胡老师的联系方式,我把一些事情处理完以后,郑重地拨通了她的电话,心里迫切地想尽快见到她,将我这么多年来心里的遗憾和委屈和她当面说说。
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一路上我努力想着胡老师当初的模样,然而到了她住的小区门口,待她出来迎接我时,我还是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倒是胡老师一眼就认出了我,认出了我这位她当年教导过并付出特别心血的学生,并亲切地喊出了我的名字。胡老师还是略有些老了,但不是很明显,尤其是精神状态异常饱满,身子骨看着也很硬朗,并且十分健谈。
“孩子,老师一直都还记得你那时的模样,毛乎乎的,圆蛋蛋的,一脸纯真善良的样子!老师也特别记得你那时家里穷,为了不饿得慌,把人家别的孩子倒到地上不吃的莜面苦累蛋子用手捧起来,捧到自己饭盒吃掉的事。这些年虽然没有你的音信,但老师也一直挂记着你!孩子,那时的你真是可怜呀!……”
听胡老师讲到这里,我的嗓子眼一下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样,说话也有些哽咽,不争气的眼泪也差点儿跟着流下来,我用劲忍了忍,好歹没有流出来,“难得老师还能记得我那时的艰难啊!”
“这么多年,老师为你的事也一直感到挺后悔,如果我调走时,顺便也把你带到我后来去的学校,带在我的身边,你就不会遭遇那么多不公平了!”胡老师很是感慨,为了我还不断地自责着自己。
“老师,您知道吗?您在的时候,是我初中几年里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自您走了以后,这一切我就再没有享受过了……”我没有再具体讲下去,但我相信胡老师一切都会懂得。
不长时间的相聚,我们师生聊了很多,但无法绕开的始终是那段艰苦又幸福的岁月,虽然它很短暂,但一直在我们彼此的心里长久地存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