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马底村新卫生室有诊断室、观察室、药房、治疗室、材料室等六间房,还带有宣传栏。受访者供图
村民的“救护车”
早上9点,吃过两碗米饭后,邓前堆穿上白大褂,开始坐诊。如今,村卫生室有六间房:邓前堆坐在药房问诊,右手边数过去是诊断室、观察室,左手边是治疗室、材料室、公共服务室。药品和仪器也源源不断地加入卫生室——电脑、血糖仪、血压表,还有一台站上去就能读出身高体重的测量仪。
村民喜欢早上来看病,下午看病的人少了,邓前堆就开车出诊,一直到下午5点。下班回家后,他才会开始吃第二顿饭。
一天两顿饭,是贫困烙在邓前堆身上的一个印迹。
拉马底村树木郁葱,山地阴凉,土质松软。以前,村里种植的都是玉米、土豆等农作物,每年5月播种,10月收割。中间的5个月,村民总是为裹腹发愁。邓前堆从小便知道,每一顿饭都是挣来的。“今天吃得饱饱的,明天就不知道吃什么了。”
饥饿的时候,野菜、菌菇,能扒拉到什么就吃什么。削减了午餐,吃的也不干净,肠胃炎是拉马底村人常得的慢性病。
建桥修路后,一种名为“草果”的种植物被引入拉马底村。草果喜阴,一般栽培于疏林之下,种植2年开始结果,加工后可做香料,收购价约4元一斤,比玉米高了七八倍。2011年,村民的人均年收入不到两千块钱,如今,可到三四万元。
长在树底下的草果,如今已遍布拉马底村。受访者供图
村里开始热闹起来。最为显著的是交通工具——摩托车、拖拉机、大货车、小轿车……安静的拉马底村渐渐拥有了“噪音”。
来往的车流中,一辆白色面包车作用最为特殊。它是邓前堆的出诊车,也是拉马底村的“救护车”。有村里医治不了的村民,邓前堆就会把他们送到乡医院、县医院去,一送就是一天。
2012年一次公益活动,邓前堆获赠了一辆面包车。为了能将车开上新建的公路,49岁的他开始学考驾照。那是邓前堆第一次接触电脑和汽车,他学了7个月,是驾校里学习时间最长的一个人。
以往崎岖的山路,一走就要四五个小时。现在,邓前堆能一直开到病人家门口,时间缩短到三四十分钟。2019年,用了7年的旧车报废,他又买了一辆新面包车。
2019年,邓前堆买了一辆新面包车。受访者供图
一个月前,怒江西岸一位65岁的村民薅草时不慎戳到了左眼。邓前堆出诊时,已是四五天后,村民眼球充血,眼睛发肿,泪止不住地流,在哀哀呼痛。
村卫生室没有眼科检查设备,邓前堆将他接上车,送往50公里外的乡医院检查。没想到,乡医院也无法处理,他又开车到170公里外的县医院。在医院里,邓前堆就是村民的陪诊员,替村民排队、挂号,有时村民急着回去种地,他还得劝解住让他们安心治病。
自早上8点开车出诊,返回拉马底村已过了下午6点。邓前堆的一天就这样度过了。
老去的人,老去的村庄
42岁的村民普先生一家三代人都是邓前堆的病人。
他70岁的老父亲是拉马底村47例高血压患者之一,视力不好,轻易不会出门,每次感到头晕眼花,总是一个电话把邓前堆叫来。普先生经常头痛,查不明原因,每次去看病,邓前堆都会多叮嘱几句注意事项。2岁的小儿子生下来就身体不好,一有发烧感冒,还是会找邓前堆。
“他基本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习惯了他给我们看病。”普先生说。
从医39年来,邓前堆走遍了拉马底村每一个角落,清楚每一户人口的生育与死亡。从一个孕产妇*、生产,跟踪到新生儿6岁为止,他甚至比每半年统计一次人数的村委会更清楚村里人口的动态。
邓前堆在村卫生室给患者看病。受访者供图
看着自己的村庄富起来,医疗卫生条件也越来越好,对58岁的老村医邓前堆来说,“已经没有了遗憾”。唯一让他担忧的,是自己“老了”。
四五年前,他发现自己看不清药品的名称,也看不清患者的伤口。输液时,他架上了200度的老花镜,不敢再给病人缝合伤口。去下乡宣传,第二天他总感觉力不从心。之后,高血压也找上了他。
2017年,电脑搬进了拉马底村卫生室,开始信息化管理村民的病历。邓前堆学得吃力,逐渐将医务交给了另一位村医恰付英。
恰付英今年45岁,2005年开始做村医,是邓前堆找的第5个人。她是石月亮乡利沙底村人,18岁嫁到拉马底村。母亲患有支气管炎,丈夫身体也不好,她就想学医照顾家人。
经乡卫生院培训后,恰付英成为邓前堆的搭档。刚当上医生不久,她连打针都害怕,鸡毛蒜皮都得问邓前堆,怎么诊断,如何配药,他都会一一细心回答。入户打疫苗的时候,邓前堆从不让她背医药箱。
现在,恰付英包揽了6岁以下儿童打疫苗、饮用水卫生检查等工作,邓前堆只用负责慢性病人随访工作。生活条件好了之后,高血压、高血糖患者占村人口比例逐渐超标,他们是邓前堆的重点关注对象。
今年9月开始,邓前堆有了一个新身份——“家庭医生”,针对那些不方便到村卫生室就诊的婴幼儿、妇女和老年人展开定期的家庭随访。
和以前相比,乡村医生的待遇提高了。邓前堆现在每月能领1200块钱,按照多劳多得的方式,恰付英每月能有三四千元。但是,这份职业对年轻人仍旧没有吸引力。
交通便利后,拉马底村也成为了一个“候鸟”村。每年二三月份,年轻人外出打工,年底再全部“飞”回来。邓前堆总是发愁,要用什么留住年轻人。
邓前堆听说,拉马底村隔壁的村子,一名老医生离岗了,乡卫生院想再招一名村医,整整招了三年,仍旧没有音讯。去年,72岁的苏唐文退休,新南村也没有了乡村医生,一些熟悉的邻居,还是会找苏唐文看病。
和村庄一同老去的邓前堆与恰付英都没想过离开。“我想工作到被通知离岗的那一天。”邓前堆说。
新京报记者 徐巧丽
编辑 刘倩 校对 陈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