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陈灿杰 实习生 李科文 澎湃新闻记者 任雾
座机在响,手机在震,8月3日下午,在广州市花都区一隔离酒店的叶军港,一遍遍向政府,社区居委等工作人员重复着自己的核酸检测结果,行程记录。偶有老友致电,他的语气才得以松弛,“我冇事啦,勿使担心”。
7月25日,做了近16年汽车维修的他,与同事驱车近1600公里,赴郑州做志愿维修,抵达已是凌晨三点多,当日早8点,他与同事直奔现场,只想着“救”更多的车。车一启动,一旁的车主连连鼓掌,还有两位车主争着请他吃饭,不小心把他手表带扯坏了。
在郑州的五天里,35岁的叶军港与同事在各个小区跑着,经手约四百辆“水泡车”,同事却碰巧经过郑州疫情中高风险地区。7月31日,两人回到广州。8月1日主动前往广州的隔离酒店时,穿着隔离服的他被围观群众拍下,上传至微信朋友圈。有网友通过他车上的手机号找到他,直接一句“你傻不拉几的跑去郑州又跑回来干嘛?去把病毒带回来?”不待解释,对方已将叶军港的微信删除。
隔离后,叶军港受到陌生网友攻击。
当日下午,叶军港在抖音发布视频,希望有个澄清:自己两次核酸检测都是阴性,也是主动隔离。没成想,录到一半,那句话冒上心头,委屈袭来,他想忍住,先把视频拍了,可鼻子突然发酸,嗓子也哑了,情绪瞬间溃堤,隔离眼罩起了雾。
现在回想起来,他觉得行善艰难,却足以驱走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我淋过雨,知道被雨淋的感觉。现在,会在别人淋雨的时候,尽自己的能力给需要的人撑伞。”
8月3日晚,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从他目前所隔离的酒店处获悉,因为他的善举,广州市花都区政府已经为他减免了酒店隔离期间所需的全部费用。
以下是他的口述:
驰援近1600公里外
我(7月20日)看到央视报道说(郑州)那边比较多水淹车,想着我修车这么多年,有这方面的技术。去做这件事也是出于本心,2008年汶川地震的时候我去做过志愿者,帮忙搬运物资。
抖音上面有些(汽修)师傅离郑州比较近,我让他们先过去看一下,车大概什么情况,要带什么工具。等到7月23 号,“先遣部队”探明情况了,就到我们维修阶段了。
维修队有20多个。(江苏)无锡,(陕西)大同,(河南)洛阳……还有很多地方的兄弟过来(郑州)。我们(注:叶军港与一名同事)只是一个广州的小分队,带了千斤顶,过江龙、化油机、清洗机、除锈机……都是必备的,物资收集好,7月25号上午10点出发。
近1600公里,真跑起来,非常的累。同事驾驶经验不太丰富,怕他打瞌睡,高峰时间的10小时我开,换他开五六个小时。(中途)听粤语讲《天龙八部》,一回20来分钟,听到三十几回。
到郑州时,已经是(7月26日)凌晨3点多了,路上没什么车。(郑州的)电路受到很大的破坏,工人在抢修路灯。
我们的接头人是当地维修厂老板,提供免费场地给我们住,七八个人一间房。呼噜声真太大了,到了先迷迷糊糊躺了4个小时。
我们起来后就去河南农业厅的家属院小区干活,在郑州的金水区。
开始的想法是很天真的,以为需要(维修)场地。后来发现有场地也没用,车拖不过来,必须就地修,就近修,简单修,把车启动再说。
大家也很焦急,这部车刚修好,他(其他车主)就拉着你了。基本上你进了小区,一天都出不来。我的效率也有限,和同事各自作业大概也就相距4米、8米这样,因为有些工具要共用。
第一天我们冲劲比较大,想多修一辆,再来一辆。修好一个,旁边车主很开心,一直在鼓掌。那时太阳很大,有些阿姨会拿帽子、拿水,或是拿个扇子在旁边扇。走的时候,阿姨会端一碗汤下来,看着你喝,把肉吃完,才可以走,我都有点受宠若惊,可能对于我们来说简简单单,他们就觉得已经帮了很大的忙。
家属院的居民帮我们安排了酒店,当天(维修)量比较大,我们想着别跑来跑去的,就在那边住下了。晚上11点多回去的时候,脚已经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在酒店续了几晚,等那边的车基本上都修的七七八八了,就去其他几个区跑。
叶军港(左)在修好车后与车主合照
抢救400余辆车
从7月27日起,我们每天八点起来干活,五六点在睡梦中,就有人打电话,问我在不在XX区,一般我都让他们先加微信,发个位置,看远不远。我(总共)加了二三十个小区代表。
刚开始修车,相对比较聚集,全在一个小区里,几百辆淹的程度差不多。我们按照车型,判定这个车能不能救得活。先把简单的问题解决好。难度高的,比如说模块、发动机、电脑进水,花费时间长,就缓一缓。
在河南农业大学校区文化路那边,沿路有很多已经被淹过顶的车,很多都没锁门的,全车都被泡了,基本上没得救了,就算有救,花费的资金也比较大。
7月27日傍晚,到京广隧道(附近)一个小区,电力没恢复。抢修队在抽车库的水。水到了前挡风玻璃的位置。地面全都是淤泥,车上就附了一层黄泥。地毯、座椅、仪表盘都有印。下面又臭,一到那里,好多蚊子,赶它都要飞过来。
(这种车)维修难度会更大,需要拆检,基本上不是我们的抢救范围了。这很难免的,跟车主说了情况,他眼神会闪过一丝失落。
广州的水淹车,跟郑州不一样。广州很多车都有全损费,最坏的情况,就是报全损把车报废。郑州的话,保险意识比较薄弱一点,没有保险的话要去自费修复,但也不是百分之百能修好,还是有隐患,比如模块进水,不会马上反应出来,等出现故障就比较麻烦了。
其实一般汽修厂他们没有这样修的,要么不修,要修那就彻底修好。我们修一半,因为我们是做公益,目的只是把车发动起来,让车主自主选择是否返厂维修。
在我预期里,一天修个十辆八辆车,结果头二天(修了)接近100辆。5天内,算上修好的,没修好的,给到建议的,或者有拆装的,我和同事修了应该有400多辆车。
我们都是志愿者,但那几天,免费工作比收费的还要开心,真的是发自内心的。一个人不应该被金钱束缚。
其实我们修500辆、1000辆车,能体现的价值也非常有限,是吧?但把爱心传递出去,收获就不一样了。
叶军港(右)与社区工作者合影
有居民自发组织做了一面锦旗,社区领导颁发给我们。像西瓜、花生、苹果、水、方便面是我们送去的东西,他们还翻倍送给我们,有烟酒、饮料、蛋糕。
有个阿姨,说“大家都送吃的,我就送一样,如果你们不喜欢,你们小孩长大以后肯定会喜欢。”她拿了两本《哈利波特》。
走之前车底盘已经被装载的东西压得很低了,实在拿不动。于是我们把大部分物资送给了另外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