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钢琴师：弹给大海的音符
——《海上钢琴师》影评
“Forgive me, my friend, but I'm not getting off.（朋友，原谅我。我不下船了）”。这是《海上钢琴师》1900和MAX最后说的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MAX再也止不住泪水奔涌。而电影院里，响起了抽泣声。电影院内外，我不知道自己是第多少次泪如泉涌。
这一场诀别戏没有背景音乐，只有两个好朋友在蛛网丛生的破败弗吉尼亚号上安静地对话、沉默、对视，让人不忍卒睹。落针可闻的弗吉尼亚号，落针可闻的电影院，只有泪水把影像撕裂，把海洋和陆地撕裂，把天堂和人间撕裂，把衰落与永生撕裂。
去看这个影片是在2019年11月，女儿小淇的提议。她告诉我，她的古筝老师推荐了这部电影，有时间一定要好好看看。这部20年多前拍摄，今天重修的4G版电影，是艺术电影的神迹。20多年来，一直口口相传。我曾经在电脑上看过多次。电脑影像画质都不尽人意，看得并不尽兴。小淇提议，我自然乐于奉陪，20多年后再看，感受自然不同。
看电影的并不多。我和小淇坐在最后一排正中位置。这是我和她最喜欢的位置，只为看得清晰明了。1900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谜。不知所来，不知所期。蒸汽豪华游轮上的弃婴，被最底层的烧煤工人捡养，他的命运就像那只从不着地的摇篮，在无尽的大海上始终摇晃着。这只摇篮在最后镜头里依然出现了，这时它安静下来了。它和它承载的主人1900一样，被命运，也被自己固执地遗弃在了荒凉破败的弗吉尼亚，安静即毁灭，它等待的，也是一场华丽的烟花。摇篮，是第一个隐喻，它诏示着华丽的开始，无尽的漂泊与摇摆，也昭示着华丽的结束，无尽的苍凉与衰败。如果说诞生是一个谜，那么，音乐的出现，则是第二个谜。8岁的1900，受冥冥之中音乐的呼唤，推开了禁忌之门，从底层的锅炉房来到了旅客舱。透过毛玻璃看到了钢琴。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钢琴。他身体里的音乐之魂开始复苏，天使的温柔之手正好抚摸在他为音乐饥渴难耐的眼睛之上。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执着，坚定，而深深迷醉。初相逢，钢琴上跳动的是天使之手，钢琴的黑键是魂，白健是魄，而小男孩的魂魄，已经和黑白键融在一起了。说他是天才，太小看他了。音乐是他，他是音乐，钢琴是他，他是钢琴。小男孩无师自通。这是无法用言语解释的神迹。或许音乐真有这样的力量？他一个人演奏，惊动了一船人。船长出现时说他坏了规矩，小小的他说：去他妈的规则！1900演奏的爵士不需要规则，没有藩篱。1900自己仿佛天外来客，出现是神迹，8岁无师自通会弹钢琴是神迹，这句惊天地泣鬼神的去他妈的规则当是对他的人生第一个注脚：对于神迹，怎么能用规则来约束呢？他是钢琴之神，但他既为头等舱的富人演奏爵士，也为三等舱的穷人弹奏布鲁斯。在无尽的大海上，在风吹浪打中，在黑暗和光明的交织里，他用拨动欢乐美好的魔力之指，让所有的人都为他深深迷醉，音乐没有贵贱，但他的音乐却可以直指灵魂，可以挑动贵妇人华服下的肮脏，可以剥开小青年浑身的不自在。他的音乐可以抵达任何地方，音乐有神奇的翅膀，他想要去的地方，都在音乐里揭开了面纱。他对他的朋友麦克斯说：“奥尔良的浓雾就像一片乳白色的帷幕，悬挂在街灯下，遮断了一切，房子没有屋顶，大树没有树梢，教堂少了尘埃，来往的行人没有脑袋……”，麦克斯惊呼道：“你一定去过那里。”
事实上，1900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条船半步，他不光神游过奥尔良，他还神游过其他很多的地方。他说：“在那里，女人的发梢散发着香气，一切都闪耀着光芒，老虎四处游行……”，没有去过陆地，他却似已周游了世界，看惯了日升月落，阅尽了人生百态，品尝了甜酸苦辣。
他透视灵魂，洞穿世事的能力从哪里来的呢？这又是一个不解之谜。
如果说才华可以征服世界，那么爱情，可以征服才华。就是那透过玻璃窗惊鸿一瞥，指间的柔情始终在轻轻诉说，一首舒缓优美至极的爱情曲诞生了。他的眼睛始终在追寻着她，他在一转头的刹那彻底沦陷。他像一个羞涩胆怯的小男生，反复练习再相见时的场景。Miss,miss ,爱情让一个在黑白键上纵横驰骋的天才笨拙得像个傻子。接着是女孩雨中在甲板上看海，他拿着唱片冒雨站到船舷，内心依然天人交战，犹豫踌躇，最终浪费了大好机会。爱情有时可以把人变成白痴，爱情有时又可以把人变得疯狂。夜间跑到女寝区，一床一床寻找自己的女神，然后偷吻。在女神快惊醒的瞬间立马逃离，1900的情难自禁和懦弱无助，让人不由感叹：爱情啊，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谜题。
最后分离的场景也让人唏嘘不已。他拼尽全力想把唱片送给女神表达心意，临到头来却在人潮汹涌中再次迷失了自己，也最终失去了女神的踪迹。这场爱情还没真正开始是否就要结束了呢？1900不甘心。他终于下决心要踏上陆地，去找她，想和她一起，在陆地上，听一听大海的声音。可是，在悬梯中央，他还是停下来了。最终没有着陆。这一刻，已经决定了他最终的结局。如果爱情都无法让他离开，还有什么能让他离开船只呢？这个谜题，最终没有答案，但至少有让人痛入心扉的解释。最后之谜，就是这篇文章开头提到的场景。小号手MAX，1900唯一的朋友、知己，在弗吉尼亚号要作为废铜烂铁被炸掉的时候，坚信1900一定还在船上。MAX拿着那张他亲手修复的唱片，在弗吉尼亚号每一个熟悉而又荒凉的场所播放，在不经意转头的瞬间，两个好朋友终于再次遇见。这一场警语迭出的会话，最为催人泪下。1900说：Land?Land is a ship too big for me. It's a woman too beautiful, it's a voyage toolong, a perfume too strong, it's music I don't know how to make.（陆地?对我来说，陆地是艘太大的船，是位太美的美女。是条太长的航程，是瓶太香的香水，是篇无从弹奏得乐章）。1900说：I can never get off this ship. I'm blessed I can stepoff my life.（我没法舍弃这艘船，我宁可舍弃自己的生命）。1900说：Forgive me, my friend, but I'm not getting off.（朋友，原谅我。我不下船了）。你有没有泪崩？反正我没有控制住。爱情留不住，友情留不住。此曲只应天上有，俗世太浊，怎么留得下？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1900和船和海是一体的。有人说1900殉了自己的音乐之道，这样的解读不外乎是1900自己最后遗言的同声传译。道需要殉吗？更深层次的原因恐怕没那么简单。正如影片反复强调的，他没有身份证明，没有国籍。其实音乐如此，艺术都如此，青春如此，人生也如此。身份证明，不过是外来附庸，对于一个视音乐为生命的人来说，真的重要吗？包括MAX在内，所有想劝1900下船走向人间，走向凡尘俗世的人，理由不外乎这样几个：为名，为利，为金钱，为美女，有一个大房子，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妻子。而这些，是用来证明身份，证明价值所在的。1900需要吗？他想要爱情，但错过了爱情。他想要友情，有MAX，足矣。而其他对他，对音乐来说，对艺术来说，都已是一种亵渎。他已不需要证明。所以，他选择到天堂，继续弹钢琴。原来所有的证明，不过是一场虚无。从来处来，不需要证明，到去处去，又为什么要证明？音乐是一场狂欢，也是一场神迹，生命是一朵烟花，也是一场神迹。我来过，原谅我，我不想下船了。我来过，我存在。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我初见的只有海洋，是海洋的博大，纯粹，干净，让我弹出了波澜壮阔。每一滴海水都是我的音符。“澹兮，其若海”，只有海阔天空可以容纳这些没有被俗世污染的干净的音符。看不到尽头的陆地，是无尽的忧烦与喧嚣，是无法窥测的未知与惶恐，是看不到尽头的*和贪婪，唯独，看不到音乐的翅膀。
哲学学赫尔曼.黑塞说：“对每个人而言，真正的职责只有一个：找到自我，然后在心中坚守一生，全心全意，永远地不停息。”
所以，1900停下来脚步，对着陆地扔出了他头顶上的帽子，向陆地上更加汹涌澎湃的*告别，他转过身坚定地又走上了船，他看清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看清了他活着的意义，也看清了他一生的坚守，这是他这一生中最华丽的一个转身。也是最决绝最令人悲痛欲绝的转身。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他坚守了纯粹的初心与本心，凡夫俗子都有一个梦想，都想坚守，却被现实打翻在地不停摩擦。找到自己不易，坚守自己，何其艰难。
我们在1900身上，看到了残存的理想与自我，电影，圆了所有人浪漫梦想，电影，也最终将最纯粹的，毁灭给我们看。纯粹是美好的，但纯粹，美若烟花。
但我们依然义无反顾，将那一丝纯粹，保留在心之一隅，珍重守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