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乔自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全身香汗淋漓，几根青丝贴在脸上，眼神惊恐无助。
在外间守候的春花秋月听到动静，连忙去里屋伺候。
等喝下一杯温水后，这才缓过劲儿来。
“春花，我又梦魇了！”南乔的声音悲戚，低低的。
春花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安慰道，“小姐，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爹爹呢？”
“老爷和夫人在前厅。”
春花和秋月二人简单地给她收拾一番后，南乔这才去往前厅。
“女儿给爹娘请安！”
林氏拉起她，“一家人，就不要在乎这些繁琐的礼节了，你身体不好，快坐。”
南乔靠在林氏的肩膀上，“娘，我想天暮哥哥了！”
“你天暮哥哥好好地待在宁州呢，等明年开春，我们去宁州看他。”
“好！”
今年的雪来得特别早，现在已经铺满了厚厚的一层，像是要掩埋掉世间所有的肮脏。
南乔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享受着融化之时刺骨的冰凉，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她还活着。
春花将一件狐裘披在她的肩上，顺手关上窗子，“小姐，小心着凉。”
进了里间，这才没有寒意。
宁州贤王府邸，贤王府中。
沈天暮身披黑色狐裘，站在门前，看着雪花飘落，相比于过去，他现在身上找不出一丝稚嫩，修长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长长的，弥漫着孤寂与凄凉。
右手盘着一串檀香做的佛珠，看着京城的方向眼神放空。
仇天毫不畏惧地开口，“爷，该歇息了！”仇羽向他投去佩服的眼神。
“什么时辰了？”
“回爷，已经亥时入定，不早了。”
沈天暮的声音带着老气，与他双十年华不符。
“大猫喂了吗？”
“喂了。”
“好好照顾好，入冬了，天冷，你们也是。”
“是，爷。”
等沈天暮睡下后，仇天得意地看向仇羽，“怎么样？我就说吧，爷只是对敌人凶，对自己人还是好的，还护犊子。”
“行行行，你赢了，快休息吧，明早还要喂大猫呢。”
两年前。
边关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沈天暮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是贤王世子，随父镇守边关，是个骁勇善战的小将军。
只是后来，军中出了奸细，贤王带的军队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他被敌军擒了过去，再回来时，贤王府满门被灭，整个贤王府只有他一人活着。
尽管后来，他将奸细抓出来灭满门，打得敌狗落花流水，依旧换不回来他的家人，皇爷爷心疼他，就继承了父王的王位，成了第二任贤王。
在他被掳的那段时间，一同被掳的还有南乔。
两人皆为阶下囚，日子过得很是惨，身上就没有一块好肉。
为了让他日子好过一点，南乔沦为敌军取乐的舞姬，心爱之人受辱，犹如身处万丈深渊，万念俱灰。
他被人扣押着不能动弹，捏着下巴掰开眼皮，看着台上跳舞的南乔，周围全是坏笑的蛮子，就像狼看见肉一样盯着南乔，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只恨束手无力，不能手刃仇人。
那声声舞乐之声，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匕首，一刀刀凌迟着他的肉。
看见南乔眼里的泪水，他的眼中也流下了一行血泪。
他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羞辱他，但是他没有办法，被重复打断又接上的双腿重重地跪响在地上，声音沙哑地求道，“求你们放过她，我服软，我服软啊！”后面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听到他的求饶，南乔被摔在地上，那些人走到他的面前，打着他的脸，声声嘲讽。
“老子就说嘛，用那小娘们威胁沈世子，保准管用！”
“那娘们跳个舞都扭扭捏捏的，一点都不好玩，还不如沈世子磕头好玩，是不，兄弟们？”
周围的起哄声让沈天暮一阵耳鸣，听不见一点声音，最终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他听见，他们说，要将南乔派去打扫马圈，这才稍微安心些。
沈天暮是被疼醒的，他被绑在柱子上，蛮子正在拿着棒子将他刚刚好全的膝盖敲断，在不用麻药的情况下，又给他接好，随后又用泡在盐水里面的鞭子打了他十几鞭子以后，这天才罢休。
躺在干枯的草上，看着屋顶的洒进来的月光，内心毫无波澜，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三个月了，每一天，他都在心里数着日子。
那些蛮子战败了，就会来打他发泄，若是赢了，也会来到他面前炫耀，因此，他能知道战场上的风云变化。
在第四个月的时候，他和南乔被绑到了城墙下，以此来逼守城的人打开城门。
“南青，乖乖地把城门打开，否则你的乖女儿和你女婿就要死了！”
说完就一刀刺进南乔的大腿，南乔咬牙发出一声轻哼。
城墙之上，南青死死地握着手里的长枪，面不改色地看着城下的蛮子，“休想！”
“你不要你女儿女婿啦？”
“女儿女婿本将自然要，城门本将也要守！”
随着他一声令下，突然从城门两边出来几个小队，打乱了蛮子的军队。
沈天暮和南乔很快就恢复自由，墙上也射下排排箭矢，蛮子措不及防，没有想到南青会如此不顾及沈天暮和南乔二人的死活，就对他们发起攻击，一时之间死伤无数。
蛮子吃了一个大亏，连忙撤兵。
几日过后，沈天暮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之前被蛮子打断又治好的腿，还没被再次打断，他就回到了军中，也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南乔就很严重了！
南乔虽说也是一个习武之人，但是终归是一个女子，被掳期间饱受欺凌羞辱，吃馊饭等等，导致身体元气大伤，软弱不堪，全身都是鞭痕和烫伤，，十指的指甲盖也被人全部拔掉，惨不忍睹，被救回来之后，一睡着就会做噩梦
沈天暮能下地走了，第一时间就去看她。
南乔躲在被子里面，怕他看见这样丑陋的自己，嘴里嘶声裂肺地哭喊着，“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沈天暮麻木的心疼得无法言说，都说男儿流血不流泪，那是事情没有到伤心处。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挂着两行热泪，走到床边将被子大力掀开，将南乔紧紧地抱在怀里，“南乔，看着我，我是沈天暮，是你天暮哥哥，不要推开我，好吗？”
南乔还是双手捂着脸，不敢拿开。
“丫头，看看天暮哥哥好不好？嗯？”沈天暮继续哄着。
“可是......可是现在的我好丑，怕吓到你。”南乔早已泣不成声。
“不丑，在天暮哥哥心中，丫头永远是最美的。”
经最终，南乔还是拿下了捂在脸上的手，“是不是好丑？”心里卑微到了极点。
沈天暮直接吻上她的疤痕，“不丑，很美！”
他一定要*了那帮畜生，他就算了，丫头一个姑娘，他们都下得去狠手，抱着南乔的手微微颤抖，眼里一片猩红，恨意滔天。
南乔拍着他的后背，两人都没有说话。
等沈天暮出来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眶都是红红的，但是心情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两人并肩靠着，坐在山巅之上，看着天上的明月，这是最近几个月以来，他们二人第一次悠闲地相处，恨不得时间就永远停留在此刻。
“天暮哥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沈天暮将她瘦弱的小手揣在怀里捂着，声音温柔如月光，“以后，我们还会有更多的时间一起赏月，游玩，逛街，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一直陪在你身边，丫头，你也要答应我，一直陪在我身边。”
“好。”
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恐怕就只有他了，爹娘也不尽全然了解。
她承认，被蛮子掳去的四个多月，摧毁了她所有的骄傲，尊严，美貌，皆被那些可恶的蛮子女子毁去，只因她长得比她们要貌美。
相比之下，他们对待俘虏的方式显得温和无害，不会侮辱女兵，不会没日没夜地折磨。
蛮子不负蛮子之名，残忍，毫无人性可言，只知道掠夺，战争。
南乔突然开口，“奸细抓到了吗？”
“还没，不过也快了，就在这一两天，到时候，你想怎么处置他们？”
军中奸细不止一个。
“可以凌迟吗？会不会太残忍了？”南乔指着月光照不到的丛林深处。
沈天暮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不会，他们该死！”
若不是他们，他的父王，还有三万大军，就不会死，尸横遍野。
若不是他们，贤王府就不会惨遭灭门。
若不是他们，他和南乔也不会中计被掳！
所以，他们死不足惜！
突然周围响起一个虚弱的呜咽声，像是野兽，南乔一点风吹草动就害怕，立刻抓住沈天暮的手，躲在他怀里。
“别怕，我在！”
大大的披风将南乔包裹起来，一步一步向声源处靠近。
掀开草才发现，是一只刚出生的白色小老虎在呜咽，旁边躺着一只早已死透的老虎，看这模样，小家伙是才出生，母亲受到攻击而死。
南乔动了恻隐之心，歪头看向沈天暮，“我们可以养它吗？”
“可以。”
沈天暮将小老虎清理干净，放到南乔的手心，感受到手心的温暖，还有小老虎的舔舐，南乔的心突然就柔软了一块，逗弄着，“小家伙！”
看着她脸上久违的笑容，沈天暮嘴角上扬，先记你一功咯。
————
皎洁的月光下。
沈天暮怀里抱着熟睡的南乔，南乔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睡着的小老虎，好不温馨。
军中奸细一一被提溜出来，军营训练场，跪着二十几个不同级别的男子，有的还是新入伍的小兵，有的已经是带领队伍的小队长，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绝望。
四周则是站着整齐的队伍，一丝不挂地看着中央。
南青等人坐在高台上，身旁跟着十个刽子手。
沈天暮将几人的罪行全部说一遍，最后总结一下，“这些人罪孽深重，经商讨决定，处凌迟之刑！”
南青在一旁补充，“若是能说出重要事情，或能得个全尸。”
“行刑。”
刽子手拿着砍头的大刀，一步步向着奸细逼近。
南乔的眼睛被沈天暮遮挡起来，“丫头，别看！”
眼睛看不见，耳朵就更加灵敏，她能听见刀划破皮肤的声音，整个训练场哀嚎不公，血腥残忍，即使如此，她觉得这些声音重叠在一起，让人耳鸣。
一点也没感觉到害怕，甚至还有些畅快，心情愉悦。
报仇，报仇……
其中押送粮草的钦差也是叛徒，他的责任就是向蛮子透露实时消息，在粮草上搞小动作。
他的判处就由大理寺处理，一般都是诛灭九族，抄家。
既然做了，那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更何况，死的人是当今皇帝的亲儿子，一代贤王，还有三万将士。
当众处决奸细和叛徒，一为复仇，二为*鸡儆猴。
训练场的那块土地被血浸透，好久都还能问到刺鼻的血腥味。
南乔被安置在军营当中，身边随时随地有巡逻的将士护着。
而沈天暮，则是和南青等人一起，率领将士，向蛮子复仇，所过之处，犹如黄蜂过境，寸草不生，血流成河。
那些曾经欺辱过他们的蛮子，不管男人女人，一并*无赦。
很快，蛮子就被反转碾压，沦为丧家之犬。
又是一个月后，蛮子已经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修书一封投降，约定三十年以内，不会再来犯。
升为贤王后，沈天暮就是第一时间去找神医，为南乔去除身上的鞭痕和烫伤。
他和南乔都是爱美之人，对自身容不得一点瑕疵，虽然表面没说，但是心里很是介意的，他们一点也不想看见这些曾经的屈辱。
这一场战役，南青被封为三品猛虎将军，举家搬至京城。
南乔就随着南青回了京城，而沈天暮，则是去了封地宁州，修养身心。
两人一别就是两年。
————
最近，贤王府开始热闹起来，府里的人经常出门采买，而且采买的都是成亲所需要的东西。
百姓们纷纷猜测，贤王这是要娶谁家小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仇天，本王这身如何？”沈天暮站在铜镜面前，整理着衣冠。
“很帅，相信王妃一定会喜欢的。”仇天拍着马屁。
“那是，无论本王什么样，丫头都会喜欢的。”
仇天点点头。
沈天暮又开口说道，“仇天，你们也该娶媳妇儿了。”
一队马车缓缓停在贤王府门口，上面下来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一身宝蓝色长裙，头上逮着珠钗，煞是好看。
沈天暮再次看见南乔，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一脸不值钱的模样，“丫头！”
“天暮哥哥！”
两人牵着手，一同进入府中，南青夫妇则是一脸司空见惯地模样，丝毫不介意地跟在两人身后。
一进府，几人都惊呆了，只见里面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每个箱子上都挂着红绸做的花，喜庆热闹，门窗上还贴着囍字。
“这……”南乔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
“丫头，这次来，你就不走了，我们成亲吧！”沈天暮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深怕南乔不答应。
南乔面色娇羞，“我是十万个愿意，可是天暮哥哥还是先通过我爹娘这关吧！”说罢，笑嘻嘻地走在他们前面去。
南青一巴掌拍在沈天暮肩膀上，“王爷啊，这门婚事，下官也是非常愿意的。”
林氏亦是笑脸盈盈，“王爷和乔儿自幼青梅竹马，也是该成亲了，以后你们就是一体的，得多多关照彼此，理解彼此才是。”
“多谢岳父岳母。”
还未拜堂成亲呢，沈天暮一口一个岳父，一口一个岳母，叫得两人笑逐颜开。
南青曾经是前任贤王的副将，南乔和沈天暮是一起长大，虽未有婚约，但也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沈天暮的品行，他们还是相信的。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为了这天，沈天暮和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准备了将近两个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南乔一到，就可以拜堂。
沈天暮没有长辈，高堂就由南青夫妇坐堂，没有大摆宴席，只是在门口撒了喜糖，收收祝福。
那些东西，全部都是给南乔准备的，还有一部分是给南青夫妇的。
洞房花烛夜，龙凤喜烛熊熊燃烧，影子打在墙上，像是两个跳舞的小人儿。
俊男俏女站在一起，就是赏心悦目的一对儿。
合卺酒下肚，身体顿时热了起来。
“丫头！”
“嗯，我在！”
完事之后，两人裹着被子，翻上房顶，赏着月光。
南乔的脖子上还有一个清晰的红印子。
两人成亲后，一直都恩恩爱爱的，南青夫妇待了一个月，亲眼见证了两人的不易，教了些东西之后就要返回京城。
在城门口送别，皆是依依不舍。
林氏看着两人，“王爷，你们以后就互相照顾好彼此，有事情要及时说，不好憋在心里成了疙瘩。”
沈天暮和南乔相视而笑，“岳母大人，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丫头的。”
回去的路上，沈天暮牵着南乔的手在街上闲庭散步，仇天怀里抱着大大小小的东西跟在身后。
身处过深渊的人，都会很珍惜眼前人，眼前事。
这天过后，宁州的百姓都知道，贤王有个恩爱的王妃，两人一起手牵手逛街，贤王会亲密地喊着丫头。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