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被称为唐绝句压卷之作的诗,唐人七绝压卷之作的诗是什么

首页 > 经验 > 作者:YD1662023-05-24 22:26:15

曾被称为唐绝句压卷之作的诗,唐人七绝压卷之作的诗是什么(1)

黄鹤楼图 夏永/绘

闻一多先生曾说:“一般人爱说唐诗,我却要讲‘诗唐’,‘诗唐’者,诗的唐朝也。”在闻一多看来,不是唐朝成就了诗歌,而是诗歌成就了唐朝,故而诗歌成了唐朝的标志符号。唐诗的天空,群星灿烂,诗人们写出了诸多优美的作品。作为读者,本当用心读去,致力于成为理想的读者。但是有人在阅读之余,偏要选出桂冠之作,于是便有了不少纷争。

第一个从唐诗中选出独占鳌头之作的当数严羽,他在《沧浪诗话》中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在严羽打开潘多拉盒子之后,七律桂冠便言人人殊,莫衷一是。如明代许学夷在《诗源辩体》中认为崔颢的《雁门胡人歌》比《黄鹤楼》更合律,“实当为唐人七言律诗第一”。何景明推举沈佺期的《独不见》为第一;陆时雍则以沈佺期《龙池篇》为第一。李东阳认为唐人七言律诗非杜甫《登高》莫属;胡应麟则认为《登高》一诗“如海底珊瑚,瘦劲难名,沈深莫测,而精光万丈,力量万钧,通章章法、句法、字法,前无古人,后无来学”,推崇这首诗“自当为古今七言律第一,不必为唐人七言律第一也。”清代李光地在《榕村语录》中则以张说《幽州新岁作》为第一。

五言与七言绝句分别起源于汉代和西晋的民间歌谣,至唐朝时蔚为大观。对于唐人绝句,明代李攀龙推王昌龄《出塞》其一(“秦时明月汉时关”)为压卷之作;王世贞表示附议,他在《艺苑卮言》中说:“若以有意无意可解不可解间求之,不免此诗第一耳。”孙矿则认为王之涣《凉州词》“总看佳,句摘佳,落意解佳,有意无意、可解不可解间亦佳,以第一无愧也”;近代章太炎先生也推王之涣《凉州词》为“绝句之最”。清代学者黄生认为司马札《宫词》当为唐人绝句第一,当代学者孙绍振则认为王昌龄《出塞》其二(“骝马新跨白玉鞍”),“不论从意象的密度和机理上,还是从立意的精致上,都不是前述‘压卷’之作可以望其项背的。”

在这些评价中,第一都是唯一的;然而对于唐诗的评价,也多元第一的观点。对于唐代律诗,明代杨慎在《升庵诗话》中认为崔颢的《黄鹤楼》和沈佺期的《独不见》难分优劣,故而把两者并举,认为它们的差别主要体现在诗法上,“崔诗赋体多,沈诗比兴多。以画家笔法论之,沈诗披麻皴,崔诗大斧劈皴也。”王世贞指出崔颢《黄鹤楼》与沈佺期《独不见》,“百尺无枝,亭亭独上,在厥体中,要不得为第一也”,他认为杜甫“‘风急天高’一章,结亦微弱;‘玉露凋伤’‘老去悲秋’,首尾匀称,而斤两不足;‘昆明池水’,浓丽况切,惜多平调,金石之声微乖耳。然竟当于四章求之。”所谓“风急天高”,指的是杜甫《登高》一诗;所谓“玉露凋伤”,指的是《秋兴》八首其一;所谓“老去悲秋”指的是《九日蓝田崔氏庄》一诗,所谓“昆明池水”指的是《秋兴》八首其七。在王世贞眼里,杜甫诗歌虽未尽善尽美,但是足以堪称第一,故隆重推出了四首。明代周珽虽然承认“音响厚薄,气格高下,难有确论”,但还是热衷于标新立异,指出唐诗“冠冕壮丽,无如嘉州《早朝》;淡雅幽寂,莫过右丞《积雨》。”在周珽看来,岑参《奉和中书舍人贾至早朝大明宫》和王维《积雨辋川庄作》乃是唐诗的桂冠。

对于唐人绝句,也有多个第一的主张。明代王世懋在《艺圃撷余》中对李攀龙推举王昌龄《出塞》其一为压卷之作颇不认同,认为不过是“击节‘秦时明月’四字耳”,指出“必欲压卷,还当于王翰‘葡萄美酒’、王之涣‘黄河远上’二诗求之。”相较于王昌龄《出塞》其一,明代敖英指出“王之涣《凉州词》神骨声调当为伯仲,青莲‘洞庭西望’气概相敌”,所以他认为这三首诗呈鼎足之势,都堪称第一。清代汪士禛指出,唐代绝句必求压卷,“则王维之‘渭城’、李白之‘白帝’、王昌龄之‘奉帚平明’、王之涣之‘黄河远上’其庶几乎。而终唐之世,绝句亦无出四章之右矣。”李光地则认为:“杜诗诸体,皆妙绝千古,只绝句须让太白。绝句要飘逸蕴藉,如‘峨眉山月’‘问余何事’诸作,实是绝调。”李光地认为李白的绝句超群绝伦,所以在前人的范围之外,特地标举他的《峨眉山月歌》和《山中问答》两首为第一。

以上被推举的作品固然各擅胜场,明代胡应麟却不认同永恒第一的观点,他又提出了分期的冠军之说。胡应麟在《诗薮》中指出:“初唐绝,‘葡萄美酒’为冠;盛唐绝,‘渭城朝雨’为冠;中唐绝‘回雁峰前’为冠;晚唐绝,‘清江一曲’为冠。”需要指出的是,根据胡应麟的说法,“葡萄美酒”“渭城朝雨”以及“清江一曲”都是诗歌句首四个字,而全唐诗没有句首为“回雁峰前”四字的绝句,只估计应该是“回乐峰前”之误。另外,开头为“清江一曲”的绝句,是刘禹锡的作品,而刘禹锡本是中唐诗人,由于他身历七朝,且中晚唐界限不很分明,所以就被胡应麟认定为晚唐诗人了。这样说来,胡应麟不但开创了唐诗分期第一的评价思路,而且认定王翰《凉州词》二首其一、王维《渭城曲》、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以及刘禹锡《杨柳枝》分别为唐代各个时期的绝句第一。

还有一种观点,认为第一不是恒定的,而是流动的。清代文人吴乔在《围炉诗话》中指出:“凡诗对境当情,即堪压卷。余于长途驴背困顿无聊中,偶吟韩琮诗云:‘秦川如画渭如丝,去国还乡一望时。公子王孙莫来好,岭花多是断肠枝。’对境当情,真足压卷。癸卯再入京师,旧馆翁以事谪辽左,余过其故第,偶吟王涣诗云:‘陈宫兴废事难期,三阁空余绿草基。狎客沦亡丽华死,他年江令独来时。’道尽宾主情境,泣下沾巾,真足压卷。又于闽南道上,吟唐人诗曰:‘北畔是山南畔海,只堪图画不堪行。’又足压卷。”在吴乔看来,没有固定的第一,只有流动的第一。所谓流动的第一,指堪称第一的诗歌,乃是对境当情、情与境会的产物,评论者在不同时空中的境与情自是不同,因而认定为鳌头独占的诗歌作品也不相同。

要想成为一个时代的桂冠诗作,在艺术质量上无疑要求很高。王世贞不认同取沈佺期《独不见》和崔颢《黄鹤楼》为第一,理由是“沈末句是齐梁乐府语,崔起法是盛唐歌行语。如织官锦间一尺绣,锦则锦矣,如全幅何?”在王世贞看来,沈佺期《独不见》最后一句和崔颢《黄鹤楼》第一句都欠佳,正如锦中间绣,有损于全篇的整体美,所以不配取为第一。今人孙绍振认为沈佺期《独不见》一诗,从主旨上考察,“完全是传统思妇母题的承继,并无独特情志的突破”,诗歌语言也“大抵不出现成套语和典故的组装”,因而在“唐代律诗中无疑属于中下水平”。崔颢《黄鹤楼》“比沈氏之作不只高了一个档次,从艺术成就来看,也当属上乘”,但是第二联“平仄对仗并不拘泥规范”。在孙绍振看来,这两首诗在艺术上都存在着缺点,被推为第一显得欠妥当。又如王维《出塞作》一诗:“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渡辽。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指出:“居延城外猎天骄”一首,佳甚,非两“马”字犯,当足压卷。在王世贞看来,这首诗因为有两个“马”字重复,最终遗憾地与桂冠诗歌失之交臂,诚可谓“一字之失,或竟使璧微瑕而价损”。

当然,也有人认为不必角逐出桂冠诗作。明代钟惺、谭元春指出:“诗但求其佳,不必问某首第一也。”对于李攀龙以王之涣“秦时明月”一首为第一,他们指出“乃以此首为唐七言绝压卷,固矣哉!无论其品第当否如何,茫茫一代,绝句不啻万首,乃必欲求一首作第一,则其胸中亦梦然矣。”在钟惺和谭元春看来,要在数以万计的作品中推出桂冠之作,是鄙陋和糊涂的表现。清代袁枚也在《随园诗话》中指出,正像人们不能在《三百篇》中确定何者为第一一样,“音律风趣,能动人心目者,即为佳诗,无所为第一第二也。”

由于唐代最有代表性的诗体是律诗和绝句,所以唐诗桂冠诗歌的论争主要集中在这两种题材中。其实,但凡好诗都可以予人以艺术的享受和启迪,所以我们在接受唐诗时,大可不必在意哪首诗堪称第一,哪首诗可谓压卷,能够成为中国古典诗歌理想的读者便足够了。

(作者:朱美禄,系贵州财经大学文传学院教授、博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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