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早年,糊灯笼也是迎接春节必不可少的杂事之一。我之所以说是杂事,是相对于那些更为重要且繁复的活计而言,比如*年猪,比如烙火烧,从准备到施行,不仅时间长,也需要更多的人手。糊灯笼,一人而已。
那时,很少有卖灯笼的,即使有,也是大大的、圆圆的,像城楼挂的那种。除非厂矿机关单位能用上,普通百姓人家并不适合,况且还要花许多钱。自己糊,想要什么样的不说随心所欲吧,圆形,方形,五角星形,总会藉着自己的想法做出一二,与写春联画年画一样,收获或多或少的成就感。
我家的灯笼一般也都是由我来完成。
记得第一次做灯笼,母亲对我说:你心细,能做好。
母亲似乎还不愿意将心灵手巧的褒义词奖励给我。她是要看我的成绩哩。
这有何难。做灯笼,最简单的就是正方形、长方形的。首先,找来几根高粱秆儿,按一定尺寸剪断,然后用麻绳捆紧各个接头,底部托蜡烛的横杠用一块长条木板,中间穿透一个铁钉,钉尖朝上,既可用来托举蜡烛,又能起到整体稳定作用。灯笼的上方,对角或中间,拴一条细铁丝。无疑,这是用来悬挂灯笼的。灯笼骨架搭好,剩下的才是真正的糊灯笼。我们一般都是用买来的彩纸,裁成与灯笼四面相同大小的四块,或红或绿或蓝或粉中选一种颜色,或互相交替,最后用糨糊粘好,放进蜡烛或灯泡。应该说,一个灯笼就基本完成了。但,这显然太简单了!这不符合我的风格。我不仅要用裁剩下的彩纸剪成一缕缕的穗儿,粘贴在灯笼上下的边缘,还要扎成一个长穗,用细绳拴在蜡烛底下的横板上。甚至找来毛笔,在灯笼的四面题字,“恭贺新春”“四季平安”云云。好不自得。
不过,墨水字在灯笼上,照出来总是显出黑影。
母亲说:我给你剪几朵花贴上吧,用彩纸。
如你所知,母亲有设计的天赋。她不仅给我们这些小孩子做衣裤,织毛衣,就是我们脚下的鞋垫,也是母亲用平时积攒的小碎花布缝合起来的。如果面料稍微大一些,她就会用缝纫机在上面扎出蝴蝶蜈蚣,花草树木。即便是再小不过的碎块,也要尽量搭配,做成好看的样子。剪纸,更是她的绝妙手艺。平时,我们兄弟用过的旧书本,如果不要了,她都会拿去做剪纸,尤其是画报,不仅厚实,还带颜色。用母亲的剪纸来装饰灯笼,显然要比我那黑乎乎的毛笔字,亮堂多了。
我家做灯笼一般都是一小一大,前者挂于房门檐下,后者则要高悬在院子里的灯笼杆上。那时,每家的院子里都有一个灯笼杆,上面钉一个三角形木框,安上滑轮,做好的灯笼就会通过滑轮上的绳子上下起落。灯笼杆以高且直为上品,如果在顶部再能扎一束青翠的松枝,简直完美至极。挂灯笼,通常都在年三十的傍晚,当人们吃过晚饭,包完饺子,等待新年钟声的时候,每家房前和院子上空就会亮起红红的灯笼。那时还没有“春晚”,即使有,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也是雪花纷飞,难以卒睹。这时,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就会跑到家门前的小火车道上,俯瞰眼下的居民区,比谁家的灯笼挂得高、照得亮、映得红。
我们这趟房四家中,只有小胖家的灯笼杆是铁管的,不用说,数它最直。但似乎不是那么高——难道铁管太高更容易弯曲?反而不如我们这几家的松木杆高。不仅如此,它还拔凉,手摸上去浑身一哆嗦。
用舌头舔一下试试?小胖的五哥怂恿我们。
我们才不会上当呢。我们先前舔过仓房锁头,粘下一块皮。
当然,这都是那个年代的故事了。
那时,不仅用玉米秆做挂在房门和院子里的灯笼,还会做几个更小一些的五星灯笼,以供弟弟妹妹们走街串巷拎着玩。有时不小心摔倒,蜡烛就会点燃灯笼,直至化为灰烬。后来,二哥从知青点抽调回来,跟一个木匠师傅学手艺,我家的灯笼就不再用玉米秆做了(具体说,也不用我做了),而是二哥用木条、木板做,甚至还镶上了玻璃。灯笼也由简单的正方形,变成了六角的多边形,很像现在南方流行的宫灯,看起来奇妙得紧。
记忆中,二哥做的这个灯笼用了好几年,都是挂在房门前的,从腊月三十一直挂到正月十五。过了十五,我们就把它收进仓房一角,留待来年擦洗干净再挂。有时,上面的玻璃不小心打碎了,二哥也会及时给换上。后来,小镇上的商店也开始卖灯笼了,各式各样的都有,但大多数人家还是喜欢自己做灯笼,尤其是挂在灯笼杆上的灯笼,很多都是请矿上的焊工用铁条焊接的,很结实。
这时的灯笼就很少用彩纸糊了,而是罩上红绸布,一用多年。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伍斌
本文配图来源:新华社
来源:作者: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