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最起码的标准,就是要讲究押韵。可是,当我们用现在的普通话去朗读的时候,会发现有很多古诗词读起来不押韵、不顺口,这是为什么呢?其实是因为,现代汉语和古代汉语的读音有着一定差别。举个例子,比如大家都很熟悉的杜牧的《山行》:
杜牧《山行》诗意图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用普通话去读,“家”和“花”是押韵的,但“斜”字不押韵。为了押韵,我们现在一般都把“斜”字读成xiá。事实上,xiá并不是唐代的读音。在唐代,“斜”读作siá,只是现代汉语中没有这个读音,于是就把它简化读作xiá。
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有些汉字的普通话读音,和古代汉语的读音差别非常大。但在我国南方地区,至今还有很多方言,都或多或少地保留了汉字的古音。比如笔者的老家湖南洞口,就还有很多字保留了古代的读音。以辛弃疾的《鹧鸪天?鹅湖归病起作》为例:
著意寻春懒便回(huái),
何如信步两三杯(bāi)。
山才好处行还倦,
诗未成时雨早催(cuāi)。
携竹杖,更芒鞋(hái)。
朱朱粉粉野蒿开(kāi)。
谁家寒食归宁女,
笑语柔桑陌上来(lái)。
笔者把上面这首词韵脚的字,都用方言标注了拼音。这样一读,就会感觉非常押韵顺口了。有兴趣的朋友,也可以尝试用自己老家的方言去读古诗词,如果感觉比用普通话读着顺口,大致就可以推断出,这种方言的发音就是或者说接近古时的发音。
在古诗词中,字的读音还是比较复杂的。比如有的字,现代汉语读这种声调,在古诗词中却要读另一种声调。汉字的发声,可分平声和仄声两个大类。于现代汉语而言,声调分阴阳上去四种,其中阴平和阳平属于平声,上声和去声属于仄声;于古代汉语而言,声调分平上去入四种,其中上平和下平属于平声,上去入属于仄声。值得一提的是,古代的入声字,在现代普通话里已经没有了,分别归入阴阳上去四种声调里。其中,归入普通话中上声和去声的古入声字,依然属仄声,比如“雪”“月”等,这一类好分辨。但是,归入普通话中阴平和阳平的古入声字,也还是属仄声,比如“缺”“决”等,这就不好分辨了。所以,入声字是掌握古诗词平仄的一个难点。
古诗词(格律诗词)之所以读起来感觉很美,就是因为不但讲究押韵,还讲究平仄。我们用现在的普通话去读古诗词的时候,如果没有读准平仄,就会或多或少地影响韵律上的美感。有些字,由于古今读音的差别,平仄已经相反了。比如“忘”“场”“俱”这三个字,我们现在一般都读仄声,但是在古诗词中,这些都是平声字。举几个比较常见的例子,陆游“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中的“忘”字,要读第二声;王翰“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中的“场”字,要读第二声;杜甫“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中的“俱”字,要读第一声。这样读,才符合诗中的平仄。
现代汉语有多音字,古代汉语也有多音字。现代汉语的多音字读音不一样,意思就不一样(个别字除外),而在古代汉语里,有些字虽然读音不一样,但是意思完全一样。比如“看”“听”“醒”这三个比较常见的字,在古诗词中各有平仄两种读音。但不管读哪一种音,它的意思是完全一样的。
先说“看”字。这个字,在大部分古诗词中都读第一声,但小部分也会读第四声。比如韩愈的“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杜甫的“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李白的“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以及苏轼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等,里面的“看”字都读第一声。而杜牧的“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苏轼的“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还有唐寅的“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等中的“看”字,都要读第四声。
再说“听”字。它也有两个读音,一个读第一声,一个读第四声。比如李白的“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王昌龄的“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白居易的“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苏轼的“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等,其中“听”字都读第一声。而欧阳修的“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苏轼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陆游的“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郑板桥的“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等,里面“听”字都读第四声。
最后说“醒”字。它也有两个读音,一个读第一声,一个读第三声。比如李白的“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许浑的“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晏殊的“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晏几道的“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苏轼的“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等,其中“醒”字都读第一声。而苏轼的“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米芾的“醉困不知醒,欹枕卧江流”,李清照的“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等,里面的“醒”字都读第三声。
以上是古诗词中发声平仄不同而意思完全相同的常见字。还有一些字,发声平仄相同而读音不同,但意思也相同或相近。比如“车”字,现代汉语里有chē和jū两个读音,都是平声;而在古诗词中,有chā和jū这两个读音,也都是平声。“车”字,在古诗词中大部分都读chā。比如卢照邻的“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李颀的“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苏轼的“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囊空不办寻春马,眼乱行看择婿车”,辛弃疾的“回首日边去,云里认飞车”等。另外,还有小部分读jū,比如杜甫的“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苏轼的“万顷风涛不记苏,雪晴江上麦千车”,贺铸的“驰单车,致缄书。裂荷焚芰接武曳长裾”等。
还有一种情况是,有的字在现代汉语里词性不一样,但是读音一样;而在古诗词中,它的词性不一样,读音也就不一样。比如“令”字,在现代汉语里,作“使得”和“命令”解释时,读音都是一样的,都读第四声。但是,在古诗词中就不是这样。“令”作“使得”解时读第二声,比如白居易的“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陆游的“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辛弃疾的“问何物、能令公喜”等,里面的“令”字都读第二声。而“令”字作“命令”“辞令”“时令”等名词时,在古诗词里都读第四声,比如卢纶的“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罗隐的“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晏几道的“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等。
最后,再说说读音不一样而意思完全一样的字。这种字,古今都有。在现代汉语里,“谁”“血”这两个字,各有两个不同的读音,但意思都一样。“谁”读作shuí或shéi,“血”读作xuè或xiě。在古诗词中,也有这样的字,比如“簪”字。这个字,在现代汉语里只有一个读音zān,而在古诗词中,还有另外一个读音zēn。但不管读哪个音,意思都是一样的。比如李清照的“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拼看”、虞集的“画堂红袖倚清酣。华发不胜簪”等中的“簪”字都读zān,而杜甫的“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中的“簪”字读zēn。
在古诗词中,同义而多音的字究竟读哪个音,需要根据平仄格律去判断。因此,精通格律对于学习古诗词非常重要。如果这个字在古诗词中所处的位置既不是韵脚,也不一定要平仄分明,那么按照现代普通话的读音去读也就可以了。
古诗词之所以美,就在于讲究平仄和押韵。我们用现代普通话的发音去读,当然也不算读错,只不过有时由于古今读音的差别,会影响一些韵律上的美感而已。但是,如果你知道一些字的古音并且精熟格律,能够按照平仄要求去读,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