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有一座三圣殿,敬的是火神、瘟神和关公。旁侧的厢房有菩萨堂、牛王庙,听说是后来人增加的。起初就是三圣。
每年的农历七月初十,便是约定俗成的庙会,共三天,称起会、正会和罢会。起会是在头一天,各地客商都会纷纭而来,抢好地方,搭好布棚,摆上货物。邀请而来的剧团大戏也会在上午搭台,下午唱戏,为了提高演员的积极性,戏都是两台,称为对戏,谁家台下人多,会务组就会有红筹答谢。正会那天,人最多,都是四邻八乡的群众。罢会那天却是生意最好,因为很多客商要低价出售货物,那些真正需要物品的人都会在热闹过后的罢会日与客商会讨价还价,拿到自己理想的商品。
我从小就文静,不太喜欢运动,除了读书养成的究根问底的坏毛病外,也不太招人讨厌。可我的喜欢却迥异他人。
当大家都在人群里挤闹的时候,我却是呆在三圣殿的一个角落里,静静地观察每一位烧香磕头的各地村民,尽心听他们嘴里嘟囔着什么,有听的清的,也有听不清的,但都能看出他们满脸的虔诚。拜殿用的香也不是一般的草香,而是专供上神用的檀香,这种香,只在庙会的时候,由庙上提供给香客,以示他们对三圣的尊重。但价格是真的不菲,平时连饭都吃不饱的村民们却用调价购买檀香敬神,可见他们遇到的麻烦给他们造成了多大的困扰,而又让他们多么的不安。他们祈求上苍能给一个改命的机会,让他们躁烦的心有一个安定的家。
三圣殿里是没有专门为人解香的居士的,因为是村庙,也不允许骗人的解香人存在。但香谱还是有的,薄薄的一本,上面画着各种各样燃着的香的形状,后面有简单的注释,比如,香柱的香灰不散,香气真向上溢,那就是上上大吉;如果香柱上的香灰飘零,或中间很燃不透的硬梗,那是十分的不吉利的,焚香人一定要自省自己的言行是否有很大的失德之处,因为这是受谴责的寓意,诸如此类,香谱分香一百零八种,寓意而有不同。
我就收录有香谱,也做过一些研究,但毕竟那时年龄太小,理解得很浅。但村民们的祈福,我大抵都可以听到,并能听得懂。我就那样静静地在三圣殿角落里坐着,陪着这些香客。
三天的庙会,也是我的三天静守。年年如是。
我的这个习惯时间一长,就被父亲发现了。起初特别地担心,可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渐渐地也就不再关注了。
记得一年的冬天,一个瞎眼的算士(也就是俗称算卦的,但他好像不常给人算卦)被风雪困在了我们村,没地方吃喝,也没人愿意收留他。父亲见他可怜,就领他回了我们家。相比其他的家庭,我们还算是富一些,起码有一口吃的。家里的地方很拥挤,他就同我一起挤在我的小屋里,同我一起睡在我的小床上。我很敬重他,总是尽可能地把舒适的地方多多地让予他,也尽能地不打扰他,我总觉得,算士与其他佛道士一样,是要静修的,尤其是在晚上,所以,我总是陪着小心,怕因我的不安静而让他走了火,入了魔,而坏了他一生的修为。现在想想,那是怎样的可笑,那个算士就是一个落难被风雪所困的普通人,顶多是多看了红尘,多听过书,与修炼没有任何关系的。村外的路开了,有行人踏出的路辙可以做为瞎子拐仗的向导,父亲才来告诉算士,说他可以出门了。算士摸摸我的头,长叹了一声,告诉父亲:你家这个是善良的,可惜一辈子命薄,恐怕会疾苦不断。不过与佛家有香烟缘份,性命倒也无碍,一生也有的吃穿。父亲想让他仔细说说,算士只是苦笑了几声,开门走了。
而我与这些事,根本不在意——尽管以后还真的应验了——还是在读书之余,放很多心思在三圣殿和七月初十的庙会上。
我查过很多资料,知道这个三圣殿是在雍正年间就建造好了的,以前是村里的社火,每年由村里的一家大户“领社”,如果社火在他家里没能兴旺起来,就说明他们家做了亏心事,要受全村人责备的,那很让人丢脸。而大户人家都是要脸面的,所以,不管社火轮到哪一家,大家都要小心地侍候着。可展示社火的那一天,总会遇到刮风下雨什么的,“领社”的人家就会因为天气原因而让展示社火的活动失败,而因失败后果所带来的尘垢,让领社之家感到委曲,大户们就在一起商量,建了这座村庙,把轮流“领社火”变成在固定场所祭拜,这就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三圣殿成立前,社火敬的好像只是火神。因为那个活动的名字就叫“社火”。但建三圣殿的时候,村老们很动了一番心事: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离不开火,火神必敬;可也怕生病,每年的疫情总会要了许多小孩子们的命,掌控疾病的瘟神也要敬;村民纯朴,可不免懒散,各顾自家,对村里的大事上心的人少,村老们又建议增加了大仁大义、忠贞无二的关羽,就是三圣中的关公关老爷。三圣殿就在这次议定后,建造了。可见,村庙的初衷,不是要敬什么上天,而是要让所有后辈都记住:生存、疾病和忠义。保持火种,谨防疾病,互帮互助。这才是村庙由来的最根本的意义。那年是雍正多少年?我记不清了,但现在的三圣殿还有那年所刻的石碑在,清一色的方寸小行楷,很漂亮的。
我们村的三圣殿很有特色,遍查全国寺庙志,也没有把这位风牛马不相及的三尊大神敬在一个殿里的。我们村的族老们就这样做了!可见,即使在清代,即使在农村,还是有很多先贤会打破常规,做出不随大流的“叛逆”之事来。但这个独创,确实有它自己独有的色彩。
除了极特殊的岁月外,村里的庙会就没有断过,这个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四邻八村对三圣殿和三圣殿庙会的认可。而只要情况允许,我都会关注着家乡的庙会。尽管现在的农村人越来越少,而三圣殿也没以前那样的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