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风筝放上了天,我的心也跟随着风筝飞远了……
那个小姑娘牵着一根线,线上系着一只风筝。春风在吹着。她一路小跑……跑着跑着,风筝飞起来了。
风筝是怎么飞起来的呢?
长江边的春天来得早,春节前后已暖若初夏。去江边路上,抬头见天上已有好些风筝飘飞着,高低不一,姿彩各异。走近一看,滨江步道边每隔一段就有个小摊,花花绿绿形形色色的风筝,挂得满满当当。
走近一个摊位,卖风筝的中年汉子迎上来,问要不要买个风筝。说小的10元,最大最好的,50。又问,线呢?汉子说,线轮另买,小的10元,大的20元。如此说来,想放个风筝,最少要花20元。
幼时在那片河滩,我也放过风筝,当然是自己扎的:钻头觅缝地找来几根细篾片,削削整整,然后用纸捻儿把细篾片扎成个骨架,无非田字形,马褂形,最难也就是个“鹞子”。行家能扎出龙形凤形蜈蚣形,千奇百怪,无奇不有。纸捻儿是用上好绵纸裁成条,再细细捻成;实在找不到绵纸,就只能用细麻线代替了。骨架做好,糊风筝也多用绵纸,韧性好,经得起风,不容易破。糊好的风筝,讲究的还要画点图案,我们只图好玩,最后这充满艺术性的一步,就省了——一门心思,只想让风筝快点飞起来。即便如此,自己扎个风筝,怎么都要大半天。哪有如今方便?卖家已问了几遍,要一个吧?我溜了几眼,见那些风筝看上去花花绿绿,细看倒没幼时见过的那么精致,何况,我哪还跑得动呢?正想着,一个年轻母亲带着个小姑娘来了,指着个中等大小的风筝,加一个线轮,拢共30元。付了钱,十来岁的小姑娘便拎着风筝,欢天喜地地跑下河滩了。
我被吸引着跟了过去,远远看着——其实河滩上的每只风筝,都吸引了几十上百双眼睛。放风筝须先牵着逆风跑上一阵,才能借上风力飞上天,就像飞机起飞,先得在跑道上加速再加速。就见那个小姑娘牵着她的风筝,正在河滩上飞跑。好几次,眼看她的风筝已放上去了,可到底初学,没等风筝借上风力,就停下了,风筝于是一个倒栽冲掉了下来。那母亲走过去帮她把风筝捡起来,小姑娘也再一次牵引着风筝跑了起来。如此反复了几次,她的风筝开始起飞了,越飞越高。她终于可以在河滩上站定,欣赏她的风筝在天上飞了。
而转眼间,那只风筝突然开始往下落,往下落……周边像我一样的看客几乎同时惊呼:快点跑,跑啊!小姑娘于是转身牵引着风筝,往下游跑。摇摇欲坠的风筝再次开始上升,上升……谁也没有注意到,河滩前方有片小树林,小姑娘牵着的风筝到了那里,被光秃秃的树枝卡住了。母女俩走过去看看,毫无办法。就见一个坐在江边的中年男人走过去,掏出小剪刀剪断了风筝线,然后走到树底下拼命地摇……一会儿,挂在树上的风筝还真被摇下来了。
转眼,小姑娘又把风筝放上了天,听那笑声,好像也把她自己放了上去。——就那样,我以一个五十年前在河滩上放过风筝的过来人的眼光,一边怀想当年,一边看着在同一片河滩上放风筝的小姑娘。开头我只是个看客,一个局外人。可我羡慕。羡慕那个卖风筝的生意人,尽管他卖得有点贵;羡慕那位母亲,她有个可以寄托她隐秘愿望的女儿;更羡慕那个从梦想到真有个风筝,还把风筝放上了天的小姑娘;我羡慕女孩手里的风筝,能成为她的朋友;还羡慕那片能让风筝自由飞翔的江天,羡慕那根线,那阵风,那道能映出风筝影子的江水。这时,我或已不再是原来的我了,我从我的肉身飞了出去,也飞上了那片初春的江天。
而谁又知道,会不会另有一个人,在隐秘处看着我的观看呢?甚至若干年后,会不会有人在一篇怀旧文字里,重提这个春风习习的河滩,这个女孩,这些观者,这片江天,以及这个没什么特别的寻常日子呢?
不管了。反正,我已知道风筝是怎么飞起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