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腾讯QQ宣布帐号注销功能将在手机QQ7.9.9版本中上线，引发一大波网友回忆*，担心“自己的青春将无处安放”。根据腾讯客服“如何注销QQ帐号”中的提示，删除的不仅是用户的社交内容好友、聊天记录、个人评论、QQ空间、相册照片等个人数据，“Q点Q币、财付通余额、理财产品和其他虚拟财产等也将终止服务”。当服务商单方面提出服务终止或者账号注销时，个人数据只能一删了之么？是否应该提前告知并提供有效的个人数据保存与转移服务？
根据我国工信部2016年4月7日发布的《电信和互联网用户个人信息保护规定》，“电信业务经营者、互联网信息服务提供者在用户终止使用电信服务或者互联网信息服务后，应当停止对用户个人信息的收集和使用，并为用户提供注销号码或账号的服务”。2017年6月1日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网络安全法》第四十三条也明确要求“个人发现网络运营者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的规定或者双方的约定收集、使用其个人信息的，有权要求网络运营者删除其个人信息；发现网络运营者收集、存储的其个人信息有错误的，有权要求网络运营者予以更正。网络运营者应当采取措施予以删除或者更正。”这些基于用户主动提出的个人数据删除与注销要求，无疑为保护个人数据安全提供了保障。但是，对于网络服务商应当提供何种注销服务，注销之后的个人数据应当如何下载、存储、管理与转移等，都缺乏具体规定。在这方面，不妨参考一下别的国家的有益做法。
2018年5月25日正式生效的欧盟《一般数据保护条例》（GDPR），明确规定数据携带者拥有七种权利：知情权、访问权、修正权、删除权（被遗忘权）、限制处理权（反对权）、可携带权、拒绝权。其中，数据可携带权（right of data portability）是指用户可以无障碍地将个人数据以及其他数据资料从一个信息服务提供者转移到另一个信息服务提供者。其意义在于，可以赋予数据主体对自己数据的控制权与自决权。也就是说，当用户不再使用腾讯QQ时，他有权决定是否将自己的个人数据转移给另一个想去的网络服务商。此前，2016年12月，欧盟数据工作保护组公布的《数据可携带权指南》就已经从数据可携带权的基本构成要素、可携带个人数据的类型、行使数据可携带权的前提、数据的可移植性、涉及第三方关系人的数据权利等方面，较为详细地说明了用户的个人数据应该如何移植和传输。当然，数据可携带权也有一定的适用范围与限制，来源范围应当为由数据主体提供的与之相关的个人数据。并且，因公共利益而处理的数据，如获得政府授权处理的数据以及可能对他人权利与自由造成不良影响的数据则被排除在可携带范围之外。
数据的可携带权（转移）与被遗忘权（删除）共同明确了数据权利主体对自己信息的自决与控制。1998年西班牙公民马里奥·格斯蒂亚·冈萨雷斯起诉谷歌，要求删除一则发表在《先锋报》上的涉及其不良记录的报道链接，该案提出并支持的“被遗忘权”获得了全球公众的普遍关注。但是对于数据的可携带权，公众的了解相对较少。数据可携带权意味着个人不仅有权决定自己从服务商删除自己的信息，还可以决定是否允许数据在各个平台之间自由流转。用户可以择优选择提供更好服务的平台，选择数据留存与传输。这将削弱用户与平台之间的锁定效应，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互联网行业的创新、繁荣与公平竞争。
目前除欧盟之外，美国、澳大利亚、日本等国家和地区在个人数据保护方面都不同程度明确了数据可携带权的保护范围与实施办法。就我国而言，引入数据可携带权，面临着立法论证、行业壁垒、技术支持等现实问题。如，立法确权方面，网络个人数据往往会关涉第三方人信息（如聊天记录、通讯录、转账信息等），如何界定这些数据的归属？如果数据持有人在不征得第三方个人同意的情况下进行数据转移，是否侵犯了他人的数据安全？对此，目前还存在争议。并且，出于行业利益之争，网络服务商之间不会轻易将自己持有的个人数据与其他平台共享。如，2015年新浪微博诉脉脉抓取使用微博用户信息案（(2016)京73民终588号判决），大众点评起诉百度地图“搭便车”使用其点评信息案等（(2016)沪73民终242号） ，都反映出在以个人数据为核心价值的互联网经济中，真正实现个人数据的自由流通还存在着障碍。而实现个人数据转移的技术支持，是由原网络服务商还是新的服务商提供，亦需要达成共识。
毫无疑问，近年来我国对个人信息保护的力度在不断加大。3月4日，十三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新闻发布会上，大会新闻发言人张业遂透露，全国人大常委会已将个人信息保护法列入本届立法规划，目前，相关部门正在抓紧研究和起草，争取早日出台。与此同时，个人数据凸显的经济价值也使得网络服务商越来越重视对其的开发与利用。然而，仅仅视用户的个人数据为自己盘子里的金矿，显然是不够的。在个人数据保护与流通方面，像腾讯这样大体量的互联网服务企业，更应该走在前面。企业不仅应当在产品和服务的整个生命周期内提供全面的数据安全保护，还要充分尊重用户如何处理个人数据的意愿。从这个意义上说，QQ账号如果仅是一删了之，留给用户的只有无奈；如果可以允许用户自主流转并且实现再次使用，或将创造出更多的社会价值。
（作者为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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