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唐朝彝告老回龙溪后的一天中午,从南靖到漳州新桥头的帆船靠岸了,乘客纷纷上岸,奔向四方。一个年轻的少妇却仍呆坐在船舱里。老艄公觉得奇怪,上前询问。谁知艄公一问,这少妇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艄公好不容易才问清楚,这少妇是来漳州寻唐朝彝唐大人的。第一次入城,不知该往哪儿走。老艄公说:“别的人我不一定知道,这唐大人的家我是知道的。”于是,艄公主动把这少妇带上岸,转到春轮埕,指着新社仔村口的一座破旧大屋,说道:“那就是唐大人家。”少妇按老艄公的指点,来到唐府大门口。正巧,唐府老仆唐兴闲坐在大门外。他睁着老花眼认了半天,觉得有点脸熟,但又记不清在哪儿见过。等那少妇递上一只银戒指后,唐兴才恍然大悟,高兴地说:“你是番薯女?请!请屋里坐吧!”原来,三年前,也是这样的阳春三月,一天上午,唐朝彝带着唐兴沿着山路游览,走着走着,不觉已到圆山的半坡,两个老头子早已累得舌干喉渴,气喘吁吁了。二人一摸口袋,这才发现没带半文钱,到哪儿去喝茶,吃点心?就在这时候,山下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手提竹篮向山上走来。唐兴忙上前招呼:“借问你这位小姑娘,我们主仆二人,走得口渴喉咙干,哪儿能讨点茶水润润喉?”那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两位老人,笑眯眯地放下竹篮说:“老伯伯如不嫌弃,这里有一钵番薯汤也可止止渴!”唐兴一听十分高兴,正要把竹篮接过来。“慢!”唐朝彝拦住说,“小姑娘,我们把番薯汤吃了,你岂不被父母打骂?”小姑娘摇摇头:“番薯汤不过是农家粗俗食物,二位阿伯只管吃,等会我下山再走一趟,回去再拿就是了。”唐朝彝和唐兴吃着番薯汤,觉得特别清甜可口,就一边吃一边和小姑娘拉开了家常。这才知道她是这山下邦溪村人家的童养媳。养父养母都已过世,只剩下她未成亲的丈夫沈长根和她二人。如今,她就是给丈夫送点心上山的。唐朝彝又问起她家的地,她家的生活。小姑娘指指山上一小块、一小块的旱地说:“穷人家,只有几块旱地种番薯,说有三分地,其实地里还有九颗大石。”“这够你们小两口吃么?”唐兴问。小姑娘还是摇摇头说:“那点够不了三个月的食粮,还有九个月得靠上山砍柴换糠菜度日子。”唐朝彝听后觉得过意不去,对小姑娘说:“我们两个老头也没有什么赠送。”说后,退下一只银戒指说:“只有这戒指给你留个纪念。”这小姑娘当然再三推辞。唐兴告诉小姑娘:“这戒指值不了多少钱,只是上边镌刻我家大人的名字,往后如果有来漳州城,可凭这到我家大人府上歇歇脚。”小姑娘见他们那样诚意,只好将戒指收下了,戴在手指上。如今事隔三年,小姑娘已变成小农妇了,难怪唐兴差点没认出来!唐兴把她带入府里拜见了唐朝彝。唐朝彝一见:“这不是当年的番薯女?”那番薯女早已抑制不住心里悲戚,抽抽泣泣地说:“老阿伯,救救我家沈长根一命吧!”唐朝彝让她坐下,叫她慢慢地说清有什么为难的事。番薯女这才揩干眼泪,把详细情况告诉唐朝彝大人。原来,她们邦溪的家长沈大有去年庆六十大寿,要每家每户都得出钱送寿礼。番薯女两口子连吃饭都有困难,那来的钱送寿礼呢?又加上平时从来未孝敬这个地头蛇,被沈家长捏了个罪名,说沈长根是个抗粮无赖,家有九石三升种田,三代不纳粮。南靖县老爷吴图图早就受了沈家长的礼,也不问青红皂白,出了签,派了差,到邦溪抓沈长根投进了监牢待审。番薯女哭了几天,有冤无处诉,有苦没人知,想了几天,举目无亲,这才想起三年前曾赠给一只银戒指的漳州老阿伯,就打点行李搭船来漳州了。唐朝彝对番薯女的遭遇十分同情,可俗话说:“无权难谋事。”唐大人尽管是告老的京官,但手中无权,空壳子京官有什么用呢?老管家唐兴见主人愁眉不展,早已猜出他的意思。他想了想,就附在老爷的耳边如这般地讲了一番。唐朝彝大喜,连称好办法。回头吩咐唐兴,帯番薯女到后堂拜见夫人。唐兴带番薯女到后堂,並向唐夫人说了自己的想法。唐夫人见番薯女朴实、憨厚,早有了几分疼爱,开口就问:“孩子,如不嫌弃我夫妻是穷空壳官,就认我当娘如何?”番薯女一听,连忙跪下,口称:“女儿拜见母亲大人!”唐兴高兴地拍手说:“好了,好了,这下子姑爷沈长根有救了。”第二天,唐夫人留干女儿番薯女住下。唐兴跨着马,拿着食盒,向南靖县城赶去。路上熟人打招呼,唐兴故意大声称说:“奉唐老夫人差遣,到南靖县监探望姑爷。”这一招呼,一传十,十传百,说南靖县老爷吃了豹子胆,把唐朝彝的娇婿关在监牢里。消息传入了县衙里。南靖县官吴图图一听,吓了一跳,这唐朝彝是好惹的么?康熙皇上的叔叔都敢斩,我这小小的七品官还不把前程丢了!吴县官连忙派人探听监狱的看守,唐老夫人的娇婿是哪一位。看守回报:唐兴大爷来监牢探望的姑爷就是邦溪那穷鬼沈长根。县老爷一听吓出一身冷汗,他怎不知沈长根受冤负屈,但自己收了沈家长的礼,俗语说:“吃人家的酒礼,受人家的解洗。”不想这一回竟捅了马蜂窝了!连忙请了王师爷商量对策。王师爷是个老讼棍,捋着老鼠须,两只咸橄仔眼珠转了转,想出个好办法。他说:“老爷之所以捅了马蜂窝,还不是为了“理”(谐音“礼’)吗?如今我们认错赔个礼不就完了。”县老爷摇摇头说:“别的老官儿好说,这唐朝彝可就不好对付,谁不知道他铁面无私,敢作敢为,皇帝的叔叔都敢*,别说我这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王师爷说:“老爷这样想就错了,我们给他赔个礼,还给他面子,如果不肯又能怎样?他不过是个有威无权的空売子京官!”“那么这个礼怎样赔法?”“这还不好办,就用老爷的大轿到漳州,把小姐接来县衙,放出沈长根,老爷摆桌酒席,亲自在席上向他们赔个礼,谅他沈长根夫妻不至于不给面子。”“你估计有把握?”“当然是十拿九稳。”“为什么?”“老爷你还不清楚吗?唐朝彝根本没有女儿。今天突然冒出了女儿、女婿,肯定是为替沈长根伸雪又不好当面干预,故而演出这‘唐兴探监认姑爷’之戏,让老爷斟酌量处罢了。”南靖县老爷吴图图果然用官轿请来了番薯女——如今番薯女已是唐家小姐,唐夫人又特意给她打扮了一下,並教她如何应酬,特别再三叮嘱说:“宰相家人七品官,你如今是唐府小姐,见了县官可不必下跪,走路眼晴向前,酒能喝几杯就算几杯……”县老爷在后衙摆了家宴,让夫人也出来作陪。席上,县老爷向沈长根和番薯女道了歉,讲了许多好话,並送了一点礼,因番薯女喝了三杯酒,赠送白银三百两,请沈长根夫妻別责怪,并向唐大人美言一二。这场喜剧性的赔礼,本可告一段落,谁知番薯女却向县老爷说:“我家九石三升种田不知作何处置?”这一问,县老爷却愣住了,他也明知沈家无什么“九石三升种田”,如今回答什么好呢?说没有,既知没此田如何抓人?说有吗,可田地在哪里?还是王师爷机灵,他忙插嘴圆场说:“唐小姐放心,此事三日后县老爷当亲自到邦溪村责令沈家长归还就是。”三日后,县官果然带领全班执事,鸣锣开道来到邦溪村,责令沈家长花红礼炮亲到沈长根家道歉,並当面“归还”九石三升种田。这样,唐朝彝义契番薯女,沈家长害人反害己,赔了九石三升好种田,南靖县老爷糊涂抓人糊涂放,成了漳州南靖一带笑谈,流传至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