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大王美顺结局,美顺大结局21集

首页 > 经验 > 作者:YD1662024-03-16 15:1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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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莉住进两居室后,果然独处,做饭都自己解决。叫外卖,只偶尔过来。不像刚回来时,狂吃了三天长生包的饺子。搬走之后,长莉开始忙,每天都要出去,就跟上班似的。安吉拉也不用婆婆带,出去时用一个自美国带回的布兜,把安吉拉兜在胸前,挺胸抬头这么走。安吉拉坐在兜里,自娱自乐。

两个人一走就是一天。一个月过去,只委托婆婆看了两回安吉拉,实在因为要去的地方或者要办的事带不了安吉拉。婆婆告诉美顺,晚间,安吉拉自己睡一间房。她不安地说:「这哪行啊?孩子那么小,晚上醒了害不害怕?出点事怎么办?」又说,「自己出去跑也就算了,孩子也跟着颠簸,你说这一整天,孩子拉了尿了,渴了饿了的……真不知美国人的脑子里都装什么了。

长莉告诉我:在美国,女人生完孩子从不坐月子。可人家是美国人,起小牛奶面包吃着。你一中国人,有她们身体素质好吗?说她不听,去美国几年净学这没用的了,楼上楼下的街坊还以为我这个姥姥怎么回事呢?外孙女都不管。」

唠叨了很长时间,可是拧不过长莉,出门照样带着安吉拉。美顺也觉得这么带小孩子不妥,可不敢和长莉说,人家是从美国回来的,自己从山里出来,差太远了。倒是觉得以前看错了这个姐姐,长莉不光聪明、有知识,干起事来,不输任何人。就像当年她讲的:骨子里硬。至于长莉每天出去干什么,婆婆也说不清楚。

进入十一月,天气转冷,稍一有风,就把树上的叶子刮得到处都是。这一阵美顺不做馅饼了,置一个烤箱,开始做烧饼。原因这个季节的北京人爱吃火锅,美顺自己家里就吃过两回了。

火锅不止涮羊肉,虾、鱼片、其他肉,或者肉丸,都可以放在火锅里吃。讲究养生的人也可以不涮肉,豆腐、蘑菇、各种叶菜,都可以吃得热气腾腾。可不管如何吃,末了总要吃个烧饼,北京人才觉得圆满。美顺烙烧饼是跟英姐学的,英姐的师傅解放前支小摊专烙烧饼,小有名气。后来进电厂,手艺传给英姐。老辈儿人做事讲究,首先实诚,不管是自己的买卖,还是归了公家,传帮带一丝不苟,按规矩来。所以说英姐得了真经,又传美顺,口味没有任何改变。起先是小区里的人买烧饼都要出小区,到农贸市场。现在都到美顺这儿,说有早先的味。

烧饼这种食品不光适合配着火锅吃,也可以当早点,夹肉,夹鸡蛋,还能当正餐,白嘴嚼一个都是香的。这天上午,十点多钟,窗口外等烧饼的人排成一个小队,有一女子不排队直接站在窗口往屋里瞅,婆婆问她是否要买烙饼?因为烙饼不必排队。她摇头,突然把脸贴到玻璃上往里看,婆婆正要问她干什么,她突然叫:「美顺!美顺!刘美顺!」

美顺正往擀开的面皮上涂抹麻酱,闻听扭头,第一眼没认出来,但是这个人熟悉,特别熟,可又说不出是谁,端着沾满麻酱的两手发愣。女子急了,在窗外一边摆手一边耸着身体叫:「我是英子,英子!」说着,离开窗口,跑到门处,直冲进来,对着美顺叫:「我是英子呀!」美顺两手麻酱,也不顾,双手攥拳,蹦起来喊:「哎呀哪!咋是你呢?你咋是英子呢!你咋呢你呀!」

婆婆就在美顺边上,吓了一跳,云里雾里地看着二人。直到英子说,美顺又解释,婆婆笑着说:「吓死我了,没见我闺女这样过,攥着拳头,还跳起来了。」英子搂着美顺笑,美顺对英子说:「你叫我我还糊涂呢。你咋胖了?白了?变样呢?」英子说:「你也是呢,白了,胖了,个子比原来高了。你又侧着身,看不全你脸,我就不敢认,说这是不是美顺?是不是美顺?大着胆子叫的。」

两个人又笑,笑之后,美顺问:「你咋知道我在这儿的呢?」英子说:「我都找你一头午了,不知道哪个楼。转来转去。寻思问一下吧,问不着再走。没想真问着了,说往前走,那个卖烙饼的店就是美顺开的。」婆婆对美顺说:「早收会儿吧。上楼做饭。」

英子说:「阿姨不用,我在小区门口的家常菜馆订下桌了,我要请美顺。阿姨你还不知道呢,没有美顺我不会到北京呢,在家要穷死呢!哎呀那时候哪知道北京在哪儿呢,以为可远可远的了!啥时才能走到呀。」

三个人俱笑。美顺说:「我请你。搁北京这么些年,头回看见村里人,还是你呢,我请。」这就紧忙,其间说一些老家的事,英子说来北京已经几年了,卖水果,结完婚,现下有俩孩子,大的是女,小的是儿。曾经想找美顺,可不知道美顺在北京的什么地方,问过美顺父母,不说。

外面等着买烧饼、买烙饼的人一个挨一个,也讲不了什么。到了十一点多,好不容易到了没有顾客的时间,赶紧把门关了。到了家常菜馆,英子确实订了一个小单间。菜上齐后,婆婆喝杯饮料,吃下一碗米饭先走了,说你们俩多少年不见,好好聊。

又告诉美顺,下午就歇了吧。

婆婆走后,小单间里只剩下两人。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二人,突然无话,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相互微笑。笑着笑着,英子嘴一撇,竟然哭了。

美顺想说话,还没张嘴,眼圈一红,也开始流泪,忍不住怨:「你……咋呢?咋呢吗?」不想英子的眼泪和美顺不一样,说:「美顺,美顺,我恨你,恨你呢。」倒让美顺的眼泪止住了,说:「咋呢?恨我啥呢?干啥恨我呢?」英子说:「栓柱……栓柱还想着你呢!」

美顺说:「想我?想我干啥呢?我知道你和栓柱结婚了,在一起呢。我以为你们搁沈阳……」

话还没讲完,英子已经哭出声,讲不了话。美顺说:「咋了?你没和栓柱结婚?」英子摇头又点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美顺小心地说:「栓柱不好?你俩干架了?」

英子哭过一阵,稍稍平复,说:「他、他还想着你呢。」

美顺说:「我和他只见过两次,手都没碰过呢。」正说,英子兜里的手机响,英子拿出来看了一眼,摁了不接往回装。美顺已经看见英子手机上显出老公两字,一把夺过来。躲避英子时,手机又响,便摁接通,说:「你是不是栓柱?是不是?」英子也不抢了,看着美顺,奇怪的是那边却不出声,直到美顺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栓柱,你在哪儿呢?话筒里才传来栓柱的声音,问:「美顺,英子在你那儿哪?」美顺说:「她在我这儿哭呢,你把她咋的了呢?」连问两遍,栓柱才说:「你告诉我你俩搁哪儿,我过去。

美顺和英子两家相隔不远,同样年纪,都是只上过一年小学。两个人从小玩在一起,搂草拾柴也在一起,没事时你到我家来,我上你家去,赶上饿了,有啥吃的都得咬一口,不分彼此。

国家的婚姻法在这大山里不太管用,一般女孩子十五六岁说媒的就上门了。十七八岁结婚很正常,到了能领结婚证的年纪,孩子都四处跑了。媒人领着栓柱到美顺家见面时,英子正来串门,见到了栓柱,觉得栓柱不光人好,家庭也好。全家只有栓柱一个男孩,姐姐都嫁到山外了,一个姐夫还在油田工作,正式工人。栓柱爹也能,因为在乡政府有亲戚,这些年种地外加收山货往外倒腾,扑腾得不错,吃喝不愁,还早早地给栓柱盖起房,圈了院子。不管谁嫁过去,家里的一切将来都归栓柱。当然栓柱美顺没成,这个不怨美顺,更不怨栓柱,谁在北京有了婆家还嫁山里?

英子也是不到十六岁就有媒人说合,其中说的一个英子觉得不错,可惜英子父母没看上,英子觉得不错也没用。栓柱是美顺嫁到北京快一年时媒人过来说合的,讲栓柱去了沈阳,跟着二姐一家人干装修,成家后英子也可以过去,「干吧干吧就比山里强。」英子父母很满意这门婚事,当然英子也满意,小女孩的心如浪潮初涌,还没见面就在心里爱上了栓柱。英子说,结婚后去了沈阳才知道栓柱的二姐夫是给老板打工,没有自己的装修队,不过在水暖这块当个小头,技术不错。

栓柱在他手下打杂兼学技术。二姐夫脾气不好,爱骂人。两个人在沈阳干一段时间后栓柱要上北京,说一个同学搁北京卖水果,比打工挣钱。

英子不知道和栓柱结婚前栓柱到过北京,以为他一直在沈阳,跟着二姐一家,也不知道所谓同学不过是栓柱在北京时认识的老乡。

还特意到美顺家问美顺在北京的地址,想着到北京后来看美顺,美顺父母没说。

到北京后,两人买一辆平板三轮车,跟着「同学」进水果,后来也进菜,没有固定摊位,也没有营业执照,要和市场管理、城管人员打游击。英子生下第一个孩子后,为了多挣一份钱,开过半年多的黑摩的,和警察打游击。结果一辆三轮摩托、一辆电动三轮都被警察没收了,又拘留三天。英子才怕,回来跟着栓柱干。

六年前由一个老乡帮忙,花钱租了固定摊位,这才不用提心吊胆地四处跑了。在来北京的火车上,栓柱对英子说要在北京买房,「将来就搁北京了。」英子笑他疯讲,北京是家吗?北京不是家,来北京就是挣钱,有钱也得回家盖房,盖个二层楼!将来干不动了,回去,儿子媳妇,楼上楼下。在北京租了一间农民房,是房东搁自己院子外盖的房子。后来为存货,又租了旁边一间。

英子说我长这大没见过这么小的房子,不到七平方米,顶上就一层石棉瓦,窗户巴掌大。夏天闷得要死,冬天冻得睡不着,有火炉子也不暖和。怀第二个孩子时,赶上北京计生检查,被当地计生干部、警察撵出了出租房。两个人骑着三轮车跑了一白天也找不到房。多亏夏天,晚上就在一个住宅小区里的草坪上待着,蚊子乱飞,咬得不敢睡觉。两个人一边给睡在平板三轮车上的女儿扇风,一边望着眼前的居民楼发狠:一定买套楼,宽宽绰绰地住,再不看房东脸色,不怕人撵。怎奈挣钱的速度无论如何赶不上北京的房价,挣的钱永远不够买房。今年,有一起卖水果的在河北香河买了房,才三十多万。外地人也可以贷款,先交首付。两个人商量,要不也去香河买?北京的房子实在买不起,即便首付都交不起。坐车去香河,碰见个发售房广告的,房子在通县快到河北的地方。栓柱要去看,说好歹这儿还属于北京,还比香河的房便宜。

到之后,定下一套房,也是可以交首付。交了首付,其余的月月还。英子说:「签合同时,我要写两个人的名字,栓柱说那干啥,我又没想不要你。过几天回老家拿结婚证,拿了结婚证,谁想说房是一个人的也不可能了。卖房的人也这样讲……」美顺惊讶地问:「你俩咋到现在还没领证呢?那孩子的户口呢,咋上?」英子说:「你还不知道,结婚时不到岁数,领不到证。到岁数时在北京,老说挣钱要紧,挣钱要紧。回去了塞两个钱,啥时都能上上。这拖那拖。被我催急了就说有没有证咱俩也搁一起呢。我说两个孩子呢?他就发狠,说我这辈子是农民也就算了,我俩孩子打死不当农民,当农民也不在山里,宁可没户口,将来花钱也要搁北京上。

当农民也不怕,一占地就得几百万,上千万!你说他是不是胡扯?做梦呢!他说我:说买房你还说我疯话呢,还不是买了?气得我没法,再说就是打仗。想想他就是讨厌自己这辈子托生成农民了,其实我也不服呢,要不托生在山里,哪能这苦?看看北京这些农民,啥都不干,出租个房就把自己养了。国家一占,更不得了,又上楼,又有钱了,是我们苦几辈子也挣不到的钱。所以他说的,我都理解呢。」美顺说:「这不是好着呢吗?还干啥架呢?」英子叹一口气:「前天我才知道呢,他说的才不是那回事。他要在北京,其实是想你呢。从心底里就没爱过我,不领结婚证,就是两孩子,到时,也可以不要!」

美顺说:「咋呢呀?你俩这些年了。」英子深出一口气,说:「前天,他去摊上了,我在家,寻思收拾收拾屋里,把脏衣服洗洗,把乱塞到柜子里的衣服叠叠。他一个旧夹克衫在里边,是我俩结婚前他有的,多少年不穿,现在他比原来胖了不少,根本穿不下了。再说样子也过时了,我拿出来抖抖,寻思扔掉,要不寄回老家,让老人穿。结果一抖,掉出一个早年记电话的小本,现在都没人用了。我就翻翻,你猜哪样?其中一篇写的是你这电厂宿舍的地址,没有楼号、房号,紧挨着两个字写着你,美顺!」说到这里,英子停住,看着美顺。美顺一愣,想了一下说:「那还是牛牛一岁一个月呢,小区边的超市外面我俩见了一回,噢,他是着了一件夹克呢。可我俩啥都没说,一句分外的都没说,在大街上,还有牛牛,牛牛就在身边。再说我也没告诉他我住哪儿呢。从那以后,再没见着他,他说回家,跟你结婚,完了去沈阳。」

美顺讲时,英子脸渐白,说:「我猜到了,猜他早就来过北京。刚到北京时我就奇怪,咋那么些人他都认识?出了火车站也不用问路?他说同学介绍的,中学同学,住在镇上。有一回吃饭,人家同别人讲话,说的是另外的镇子。我就问栓柱是不是来过北京?他急,骂人。这么些年,我俩在一块儿这么些年呢,俩孩子都上学了呢,他就一直瞒着,不说。」美顺说:「我俩真啥也没讲呢,在老家也没把亲定下呢。」英子说:「美顺我信你。你都嫁给北京人了,咋会跟他?你俩相亲就见了一次,见时我也在,第二回他上你家时你上我家了,回去他也走了。没多久你就来北京了,和他能有啥?也不会跟他讲啥,要不然这些年了,他不会一次次来这里,搁小区里瞎转悠,我猜到他不知道你住哪个楼?瞎找。经常是在小区门外待着,一坐就是一天!」

美顺看着英子,道:「你说栓柱在这小区里转悠?晃荡?我咋没见着呢?英子,我真没见过呢。一次都没见着。」英子几乎瞪了一眼美顺,赌着气说:「我知道,也猜着呢。你俩要见着,早不知咋样了,兴许他早就甩下我跑了。」美顺道:「英子你瞎说呢,那我成啥了呀?啊?」

21

美顺一句喊,让英子没话,不好意思。沉了片刻,说:「我不知道他在这一块见过你,也没想过他心里一直搁着你。打来那年,隔几月,他总有一天不出摊,咋劝都不行,说烦了,要出去走。其实一年到头卖东西,我也有烦,想他不去不去吧,玩就玩一天。可他不带孩子,更不带我。一说我和孩子也去他就急,说我就这一天想清净都清净不了?这么些年了,年年都有这么几回。隔上两三个月,他就得歇一天,出去走。我就纳闷,回来时没见他花啥钱?花不了几块。上哪儿去这一天?每次出去他都骑车,有一回他出去,我借一辆电动自行车跟着。跟了三次,回回不拐弯地到这小区来,不像要找谁,他不进楼,也不和谁说话,一圈圈搁这小区的楼周围绕,在小区门外坐着,饿了买个面包或在小面馆里要碗面条。一根一根地抽烟,平时抽不多少。中午了就进小区,找个长椅子躺着。第三回我终于憋不住了,直接骑到他身前,把他吓一跳,你猜他咋说:那我去哪儿,哪儿都那么多人,花钱!就这儿清静,不用花钱。我就信了,还劝他花就花了,也不跟他了,想:躲一天躲一天吧,上班的人都有礼拜日歇,他没有。谁想竟是这么回事。问他他不承认,说我瞎猜。可你没见一问到他时他那样子,急了,要打人呢,抢过本,三两下就给扯碎了。」

「其实,昨天我就来过呢,栓柱不说我瞎想吗?我倒要看看,美顺你是不是住这儿。可转不一会儿我就走了……其实、其实昨天我就看见你了,从这饼店过,想买半张饼,站在队后,看到烙饼的人咋就像你。不瞎说那时候心里哆嗦了,当时就哆嗦,不敢往前走。琢磨一下,赶紧走。我怕那个烙饼的人真就是你,我想是你,又怕是你。是你我咋整?不和栓柱过了?俩孩子咋办?到现在都没有户口,上学去不了正规学校。私人办的学校,国家不承认学历,几个农村来的小姑娘当老师,都不知道她们上没上过中学,会不会教?那咋整?正规学校不收我们,没有户口,就把我们放弃了,不管了……唉。爱咋整咋整,只能上这学校。再说,离婚了我上哪儿?不回去爹娘担心,回去了还不整天骂你?在咱山里还没有个嫁走又退回来的呢,我不成了头一个,咋在村里待呢?你不知道呀美顺,光是租这么一个固定摊位,不算租钱,我俩花了八万。知道八万啥样不?我爹我娘二十年不用种地,不用打工白吃白喝。二十年都别干啥,躺着就行!」

英子不说了,呼呼地喘气。小小单间便陷入沉默,桌上的菜谁也不动。空调吹出的暖风,咝咝响。

突然门响,栓柱进来。两个人望着,以至栓柱尴尬地站了片刻,谁也不看,自己找椅坐下,既不离英子近,也不离美顺近,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由美顺始,数落栓柱,一个说事,一个批评。栓柱不吱声,不做反驳。倘若栓柱反驳,或和英子辩,两个人就有无数话。怎奈栓柱不说,头不点也不摇,木头一样坐着。两个人便说说的再没有话,便停顿,又翻来覆去,终于无话,只是生气。冷了片刻,看到终于不说了,栓柱看也不看美顺,从桌下伸手,去握英子的手,英子甩,还是被栓柱握住,说:「走吧,去买火车票,回家领结婚证,把俩孩子户口上上。再不行,把房本的名字写你。」英子就愣了,看美顺。美顺也不解,转不过弯来,看着英子。栓柱就站起来,也把英子拽起来,说:「走吧,别搁这了,麻烦人家干啥?自己就解决了。不就担心我不跟你吗?没有的事情呢。走了。」

英子边被栓柱拉着走,边说:「还没结账呢。」栓柱说:「我结了。」这才转回头看美顺,说:「谢谢啊,账我结了。我俩走了啊。」英子一只手被栓柱拉着,竟真走了。美顺还是蒙的,起身跟在后面。走到菜馆外,见两个人都上了栓柱开来的金杯车,英子打开车窗,冲美顺摆手,但是嘟着嘴,好像还生气的样子,美顺说:「你俩好好的呢。」

栓柱也摇下车窗,探着身子冲美顺点头,说:「麻烦你了啊,回吧。」就把头缩回去,开车掉头。车拐过来时,英子又对美顺摆手,可能栓柱说啥了,满脸笑。车走了,越走越远,直到拐弯,看不见了。

美顺转身,要进小区,只挪半步,蹲下了。看一眼周围,捧着脸,不出声地哭了。其实不知为啥,就想哭。几天之后,英子打来电话,说在老家呢,领结婚证,上户口,不怕花钱。栓柱说了,一定办成。又问美顺想吃什么,想带什么,回北京时带上。这时候的美顺已经平静了,只是笑。但是当天烙饼,把手烫着了,开着的电饼铛里没有饼,却把手伸进去,想要翻饼……

过了十几天,栓柱开着那辆上货的面包车,拉着英子,两个孩子过来,美顺便请他们到家常菜馆吃了一回,说了说家里的事,道结婚证办了,两个孩子也有户口了。走时,留下一大包松子、榛子和干蘑菇。

长莉这次回来,长生变了,不躲长莉了。每逢休息,想方设法做一些长莉喜欢的饭菜,打电话叫。长莉有时来,有时不来。来了就讲一些在美国的往事。最近再来,不讲美国了,讲最近的事。美顺才略略明白长莉每天带着安吉拉出去,忙的是什么中美之间的贸易,就是把美国的东西介绍到中国卖,把中国的东西介绍到美国销售。

还说公公厂里的电机只要把什么地方改进一下,就能拿到美国销售。这一来公公又到厂里住了,偶尔回来,可一直过了春节,才把第一批电机发往美国。安吉拉已经会跑会走了,中国话会了不少,尤其哥哥叫得清楚,有时也叫牛牛。依旧跟着长莉哪儿都去,有时兜着,有时就跟着长莉走,甩开胳膊,走得很有劲。没瘦,也没生病,健健康康的,个子高了,人也更漂亮。

春节过去了一段时间,长莉再过来时,常被公公问电机的事,因为钱还没给。长莉说看合同,美顺听不太懂,也不好问,大约合同是卖多少以后才给钱,已经卖了一批。但是到了三月下旬,哪里也找不到长莉了。小区里见不着,电话没人接。几次之后,婆婆觉得自己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着安吉拉了。

这天晚饭后,出去遛弯,回来的路上,去了趟两居室,发现房门大敞,屋内空空,一个陌生人正指挥工人装修房子。说长莉把房子卖给他了!听婆婆一说,美顺慌了,急忙找房产证,却不在。打手机让在外面玩的长生回来。一问,长生说:「姐姐跟我要,我给她了。」

完全不当事,好像姐姐要,当然要给。看着长生满脸无辜的样子,美顺就差喊了,喊不出来,因为一边的婆婆已经乱了方寸,又气又急,给长莉打电话,无论怎么打,都是无人接。

赶紧给公公打,说的时候已经语无伦次,哭得像个孩子,只会说:「快回来……快回来……女儿没了……安吉拉没了……房子……」身体颤抖,美顺压着一肚火和着急,先顾婆婆,赶紧找出药来让她吃。婆婆握住美顺的手,哭着说:「怎么办呢?怎么办?」美顺不知道怎么办,长莉的行为让她心如乱麻,也想哭,更想喊。一边的长生却还摸不着头脑,怯怯地嘟囔:「姐姐要,我就给她了。」恰好公公把电话给美顺打过来了,问清情况,说:「美顺,你可千万不能急,多急你都得静下来,现在家里就指你了。事情我来解决。先让*把药吃了,别哭。你也别问长生了。我这就上车,马上到。」

美顺想也只能这样,告诉长生别再嘟囔,牛牛关门写作业,写完作业睡觉。安慰婆婆,婆婆一遍又一遍拨长莉的手机,这时传出来的却是已停机、已停机。

婆婆把手机一扔,说:「怎么回事呀?到底怎么了?怎么了?」将近十一点,公公到家,先问美顺:「*怎么样?」美顺说:「没事了,就是哭。」还没说完,公公已经越过美顺,把泪眼婆娑的婆婆抱住,又拍又抚,说:「没事没事,别急,我来处理。」

看着公公的举动,美顺简直傻了。和公婆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没见过公婆拉手,互相拍一下挨一下更是没有,甚至两个人亲切一点的话、说笑都没有。这个时候公公却毫无顾忌、毫不做作地搂紧婆婆,一边安慰一边相拥坐到沙发上。事后美顺想,若没有这一幕,后来的自己会不会跟长生吵?又能吵明白什么?

公公把长生拉到一边详细询问。想让长生把一件事说清楚,就得像公公一样,不能急,得不厌其烦地问,还要时不时的哄哄,提问,提示,提醒。再把他的话归拢到一起,分清顺序,又问牛牛几句,事的经过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长生是个坐不住的人,除非家里有活干,或者电视里有篮球比赛,否则,他就出去玩。一般吃过晚饭,收拾干净后,他就去小区的广场活动。近些年广场里新设了许多健身器材,先玩一遍健身器械,再打会儿篮球,满头大汗地回来,洗洗睡觉。周六日如果牛牛不想和他去什么公园,他就来帮美顺,正好让婆婆休息两天。何况每周六婆婆都要领牛牛上半天补习班。近一段时间,晚饭之后长莉也去广场健身,往往在路上等着长生。一边健身一边聊天。长生说姐姐很苦,在美国只有一个人。大约长莉没少给长生讲自己在美国一个人的苦日子,具体事情,怎么讲的,长生复述不出来,只反反复复对公公说姐姐很苦,又说姐姐再也不要去美国了,说我要帮姐姐再也不去美国了!

房产本确实是长生拿给姐姐的,也确实到房产大厅转让给了长莉。说每次去公园都和姐姐安吉拉一起去,牛牛喜欢和安吉拉一起玩碰碰车、激流勇进。玩完吃完后,到房产大厅去过几回……美顺说:「你怎么找到房产本的?」

长生说:「没找,到那儿一拿就拿到了。」美顺想想就明白了,自己总在那一块地方拿钱放钱。都在一个房里住,十回里长生见着一回也就知道了。

又问:「你怎么不跟我说呢?」长生低下头,说:「姐姐说别告诉你,你累,让你着急就是不爱你。姐姐有钱,都在美国哪。换成中国钱了就能买房了。还在这儿买,买更大的给你,你就不着急了。」

至于牛牛,到底还是孩子,到了房产交易厅也是和安吉拉玩。大人做事情,他要看住安吉拉。长生不知道长莉卖房,也不知道长莉在哪儿。以为就是把房本的名字转给姐姐,姐姐就能到银行拿出钱来干事情,还能把存在美国的外国钱变成中国钱,开公司,买房。长莉说钱一过来我就买房,更大的房。

公公劝婆婆和美顺都不要着急,说很可能长莉回美国了。托人去查,果然长莉出国了。公公又千方百计找到几个长莉的旧同学,通过这些同学又找到几个这一段时间和长莉来往的人。都没有长莉新的联系方式,卖房一事也不了解。说刚刚回国的长莉曾托同学找工作,或介绍生意,就是她想做的国际贸易。生意没有,工作有同学介绍过,很多长莉连面试都没去,去了几处也觉得薪水方面不满意。

现在已经不是前些年,到国外留学几年回国就成香饽饽,况且大多的留学人员也没比国内毕业的大学生、硕士博士高多少,尤其一些滥竽充数的所谓海归让许多企业有了坏印象。不过刚回国的长莉确实有留下的念头,可不知为什么,把房卖了,跑回美国。

公公婆婆及美顺,坐在一起长谈了一次,长生也坐在一边。公公对美顺说:「这一次事情大出我们意外,想来想去觉得长莉一定在美国遇上了什么过不去的难事,非用钱来解决。这笔钱不是小数,所以她才不顾家人的感受,一意孤行。毕竟她自己一直都很优秀,不愿意把自己的困窘告诉家里人。她把电话关了,其实最大原因是不能面对你。现在她怕你,她不想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她拉不下脸。两居室虽是长生的名字,其实你们俩共同拥有,无论从哪方面讲,她都愧疚。很有可能这辈子她都不想回来了,她面对不了你和长生。」

美顺说:「我不知道这事怎么办。姐姐有事可以跟我们说,要是、要是事情真是需要那么多钱,房卖就卖了。咱们是一家,能一起苦呢。但是、但是,姐姐不该哄、哄长生。」

公公点头,说:「是。」

婆婆流下眼泪,问公公:「那不是再也见不着长莉了?到底出什么事也不知道,会不会……」

公公说:「不会,汝珍,我想了,她拿了钱既然敢回美国,还带着安吉拉,就没有危险。否则凭什么回去?就是这笔钱很可能剩不下什么了,或者一分都剩不下了。美顺,对不起,无缘无故房就没了。」美顺还没表示,婆婆已经抓住美顺的手,说:「闺女,对不起……」美顺说:「没有,妈,没有。我师傅的事您也知道呢。我不会那样。况且房是爸妈给我们的,就是、就是……」

到底是一套房,美顺说不下去,流下眼泪。公公说:「事情已经这样了,着急不解决事,回来那天我和*商量了,房是回不来了,估计钱也回不来了。我们俩都这岁数,补不了你们什么了。先口头说下,将来我们走了,三居室就归你们。」

公公这一说,美顺突然觉得自己自私,说:「爸,妈,还是想想怎么把我姐找到吧。」婆婆便拍美顺的手。公公说:「明天我就去办去美国的事,去一趟,看看到底什么事就是不知道她回不回来了。」

婆婆掉下眼泪。长生突然站到父亲身前,说:「我去,我要去!」公公说:「你去干吗?你不用去。」长生说:「我去,打保罗!」这两天,长生意外地老实,除上班、做饭外,再也不出门,总是坐在一处,仰看着房顶,一动不动。此时此刻,竟说这种话。想不到第二天,公公厂里来人了。厂里来人,一是工作上的事,再一个经长莉牵线,发往美国销售的电机还有没结的售后款。公公告诉厂里已经给那边打了电话,会按合同执行。只是对方也联系不到长莉。陪同来的律师提醒公公,不妨查一查长莉前一阶段的通话记录。

费了许多周折,终于拿到一个长莉两个月内的通话明细,一个长莉打过去、人家又打过来的电话引起律师注意,因为对方在美国正是长莉在美国时一直待的城市。公公把电话打过去了,用英语交流了半天,然后挂了。说:「是保罗的电话,保罗承认和长莉在一块。安吉拉也在。只是长莉不接电话。保罗拒绝说出长莉新的手机号。说是个人隐私。我只好让保罗转告长莉:我们是一家人,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就是你再不给*打电话,她会疯的。」婆婆说:「你这么说不让她着急吗?知道她在美国,安吉拉好,我就踏实一半。疯不了。」

一转头看见美顺,说:「她怎么干出这么一档事!」

22

往回来的路上,众人一直等长莉的电话,婆婆的手机响了一回,公公的手机也叫了几回,都以为是长莉,却不是。让一家人的精神白白紧张。

天黑了,吃过晚饭了,就要睡觉了,也没等来长莉的电话。除牛牛外,大家待在客厅,都不睡。电视关着,屋里几乎没有声响,就等手机响。将近十一点,婆婆的手机突然响,众人吓一跳,婆婆赶紧举着看,哆哆嗦嗦按了接通,喂一声,突然大叫:「长莉!长莉呀……」大约屋里的每个人在婆婆哭之前都听见了长莉在电话里冷静地说:「妈,我是长莉。您好吗?」长莉打了父母的电话,又打长生的电话,还不等那一边的长莉讲话,仰着头的长生就哭了,喊着说:「姐姐我都要急死了!姐姐我都要上美国了!」不知那边的长莉说了什么,长生哭着说:「我不跟你要钱,不要你还钱!我、我、我让美顺也不跟你要钱!」说这话时,长生看着美顺,泪眼汪汪,说,「你回来,我要你回来。你要多少钱……」说着举起手机,冲着父母绝望地说:「她挂了!」

长莉没给美顺打电话,婆婆安慰美顺,说:「闺女,一时半会儿,她不会给你打电话,她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她怕跟你说,不知道说什么,没嘴说。」

第二天,把牛牛送到学校,美顺直接进了饼店,饼店几天都没营业了,今天重新开张,和面机、案板、饼铛及工具都要刷洗,然后和面。陆续有人进来,问怎么了,关好几天?美顺说感冒了,刚好。很担心他们提两居室,提长莉。没人问。电厂小区和其他小区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这里的人几乎都认识,都在一个厂上班,你不认识他,他还知道你。况且一起住了这么些年,有点事,透明一般。却谁也不问。

今天营业,美顺是硬逼着自己出来的。自从出事,连续几天夜里睡不着。美顺虽然不知道长莉把这套两居室卖了多少钱,也不想问,心里却有个大概:当初英姐的房卖了四百九十多万,就说五百万。美顺的房比英姐房子建得年头长,面积也略小于英姐的房,但是地理位置比英姐好,所以两居室至少也能卖到五百万。美顺这辈子头回有钱,是要来北京时,娘在美顺的包裹里塞的二百块。二百块至今都在,甚至没存银行,因为再取出来,就不是娘给的二百块了。

来北京前,美顺不知道银行、信用社,因为家里那点钱根本不值当存进银行。美顺清楚记得自己七岁那年,庄稼正长的时候,一滴雨水不下,井里的水都见了底,跟哥哥们爬很远的山路接水,那水滴答滴答,一个多点才能滴满一桶。

到秋,颗粒无收。虽然政府发了救济粮,饿不死人。可整个一冬天,爹都在县城的火车站里卸煤,有时有活有时没活,一冬天挣了不到五十块钱,将将够买来年种地的种子。现今五百万,美顺问自己,要卖多少张饼,换回五百万?

这一天婆婆没来饼店,楼都没下。自打出事,婆婆连遛弯都不去了。没病,却如病了一样,没有精神,时常坐着坐着,叹出一声。

上午买东西的人不多,来也是住这楼上的,更多人可能还不知道饼店开张了。回到家里,婆婆没问美顺干什么去了,或去店里了?没说。中午饭也没吃几口,美顺劝婆婆:「妈您得好好的,饭要吃,出去锻炼。」婆婆答应可美顺吃完收拾碗筷进厨房的工夫,婆婆就回屋,还把门关上了。

美顺也没吃多少,收拾完了回屋,头疼,自己摸摸,不热,只是几天没睡好,犯困。一躺下,不到半分钟,竟又清醒,晃来晃去,脑子里,眼跟前,都是自己的两居室,那些门厅里的家具,电器,摆设,甚至厕所、厨房里自己用惯的东西,不知不觉,都在原处,动动这个,摸摸那样。又坐沙发上,看着电视。一抬头,长生在一边立着,仰看房顶……忽悠一下,美顺醒了,不知在何处,辨了一下,才回味过来,鼻子一酸,眼泪落在心上。听见门外有声音,起身,来到客厅,婆婆坐在沙发上,看见美顺出来,打开了电视。美顺便出门,下楼。进了饼店还不到两点钟,刚坐下,有人敲窗户,问几点开始。美顺说过一会儿,就开始忙碌。刚把第一盘烧饼装入烤箱,窗口外已经站了人,美顺赶忙打开窗口,问人家买什么,饼还没做,烧饼刚入烤箱。那人说不急,就买烧饼。美顺就接着做烧饼,因为这个时间通常没有人买烙饼。一边干,一边关注窗外,看上一眼。发觉人后又有人了,一个,两个。一问,都问有什么,有烧饼?就买烧饼。这就开始忙,给人装烧饼时,发现只要有人从这儿走,看见饼店开着,都会过来排队,且不管当时有哪种饼,都买。其间没人问怎么几天不开?几天不卖?只问有什么,「麻酱糖饼也得了?两张呀?都给我装上。」甚至一个刚从电厂退休的男人说:「零钱别找了。」让美顺追出去找给人家。

糖饼,烧饼,家常饼,几乎哪样都上不了案子、筐里,从铛里或烤箱中出来,直接入袋,被人买走,窗口外还排队。看美顺紧忙,那些人说:「甭急,别着急,我们都不急。」回头问:「有着急的吗?着急过来先买。我们没事,不着急吃。」美顺急,早把房呀,没睡好这些忘了,眼里只有活儿,好像自有饼店始,买卖没这么好过。

买饼的人不打搅美顺,站在窗口外,互相间或有聊家长里短,或静静等候。又一盘烧饼出炉,十个,二十个,给人装好。临到一个女人,正是和婆婆住同一栋楼,每天都和婆婆一起锻炼的老伙伴,说:「闺女,跟你婆婆说,下来遛弯,我们想她了。

啊!告诉她,说张佑兰这么说的,听见没有?」

美顺没听见,只听见一声称呼:闺女。除婆婆外,没人这么叫美顺,以至人家叫出来,美顺都愣了。看着这个叫张佑兰的大妈走远,美顺突然明白为什么今天的生意好,为什么每一个来买东西的人都这么痛快。再想想,今天来买饼的,包括站在外面候着的,几乎都是小区里的人,电厂职工、家属。外边的人还在说家长里短,国际国内,政治体育,或者无声,安静地等待。

美顺赶紧忙,给不了人家什么,其实饼店开到今天为止,许多人美顺还是不认识,叫不出张三李四,或者在小区的路上走个碰面也没招呼过,甚至笑笑。美顺没有什么能耐,只能一分不停地干,烤好每个烧饼,烙好每张大饼。收钱时说声谢谢。一下午,美顺没觉得出汗,没觉得累,不知不觉,排队的人少了,走了,外面静了,面缸里空了。

外面的天有些黑了。一看表,竟然晚上七点多钟了。美顺一边收拾一边想:长生咋没来?回来时应当看见饼店开着。

忽听有人招呼:「美顺。」赶紧回头,果然是英姐,就在门外,美顺的眼睛忽就红了,一句话都说不出。英姐推开门,刚说:「都卖完了……」

美顺赶紧捂住嘴,唔的一声,哭了。郭师傅还有李睿跟着英姐,英姐对他俩说:「你们回去吧,我跟美顺外边吃。」美顺已经蹲在地上,一手捂嘴一手摇,说:「不、不……」站起来,拉住转身要走的郭师傅。李睿过来,抱着美顺的肩,递上纸巾,说:「姐姐,你好棒的!」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在这样一个小区里?但是昨天晚上英姐才听说这件事,第一时间去饼店,饼店关门。英姐说:「我也不好到你婆婆家里找你,这么大事,牵扯到的人又是长生的姐姐,我插不上话。电话我也不敢打,万一一家人都在一起呢,说什么不说什么,都不好。我自打帮着李睿之后,哪天到家都得九、十点钟。我就让大郭子每天下班,骑车到你那儿看你在不在,开没开门?这不五点多打的电话,李睿开车马上我就过来了。没有什么,美顺,别放在心上,你当初怎么劝我来着?是不是?走,咱们去吃饭。」李睿把美顺的胳膊挽到怀里,说:「走吧,姐。咱们去吃饭,我都想你了。」

锁上门,正往小区外边走,长生打来电话,着急地问:「你在哪儿呢?」美顺这才想起今天还没见到长生,说和英姐一起吃饭,说你怎么这么晚才来饼店,长生说接牛牛,牛牛六点半才从学校出来。美顺就又想起头几天牛牛老师就通知家长,因为要参加市里奥数选拔比赛,从今天起牛牛参加补习,跟英姐说:「师傅你看,我连这事都记不住了。」

长生要照顾婆婆,不来。坐在饭店里,美顺把下午的事讲了,英姐说:「这就是北京人,北京人就这样,不看人笑话,有难了一定出手。当然,五百万,谁也帮不了你。可是有一份心,搁在你眼前。」

郭师傅说:「小时候我们家住在四合院里,前后院加一块有十多户,说起来跟大杂院没什么区别,张王李赵,都不挨着。可远亲不如近邻,真赶上事了,真帮。当时我爸随厂去大三线,四川。过春节才回来一趟,按月往家寄钱。我七岁时,我妈犯心脏病,殁了。我大哥带着我们几个过日子,大哥十四岁,就是那些大妈大婶帮衬我们过日子,钱怎么花才能把一个月凑合下来?该买什么不该买什么跟自己家大人一样管着。赶到饭点,先上我们家来问做什么,做得不对,直接上手,等我们吃上了,才回去做自己家的饭。但凡做了点顺口的,准端一碗来。大冬天,临睡之前得先上我们家看火封了没有,封没封好,怕熏着。那时候不觉什么,现在一想,哪儿找这么好的街坊去?咱小区还行,都一个厂的,全都认识。其他小区,哪儿人都有,谁认识谁呀?关门过自己的日子,谁管你呀。」

这时候菜上桌,吃着喝着,美顺把两居室的事讲了,怎么长莉回国,拿到房本,哄长生过户,卖掉两居室又去了美国,等等。英姐对郭师傅说:「看看人这一家子!尤其美顺、长生,我要有这么个弟弟弟妹就好了。」美顺说:「别说长生了,我最气长生。平日里一点小事都来问我,行不行?行不行?把房给姐姐这么大事他不说了。五百多万,我俩这辈子也挣不出来。将来牛牛要结婚时,我们拿什么给他一套房。这几天一到夜里我就想这些事,想郭师傅的话,把一辈子攒的拿出来,也只够首付,还住那么远。」英姐说:「美顺,你说得没错,可是看看现在的社会上,还有长生那样的人吗?在他心里,根本没有钱,只有姐姐。一声老弟就行。他对姐姐这样,对你能差吗?我原来的事不说了,你知道吗?我和老郭,差点没成。」

美顺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件事,从一开始,郭师傅的儿子就不同意,说不愿意郭师傅再找。我们还以为母亲去世不久,心里接受不了,后来儿媳妇讲了,结婚可以,先把两居室写到儿子或孙子名下,大郭子要是走我前边了,我就得被扫地出门。这话大郭子不跟我说,支支吾吾,我一下就猜着了,说老郭,是不是这么回事?他说没有啊。我就跟李睿讲,下回探视把律师、公证处人员请来,立字据:不管我跟老郭在一起多少年,只要老郭走我前边了,我立刻搬走,房子没我份额。又让老郭写份遗嘱,百年后房归儿子所有,一式三份,各自保存。结果怎么样?人家儿子媳妇还到监狱看我来了。现在,什么时候来了,都客客气气的。你说我要争房,致气,我们俩是不是没有现在?」

这一顿饭吃到晚十点,和英姐分手后,美顺还没走到自己家楼下,远远地看见长生站在路边,伸头张望。美顺便紧走,快走到时,长生看见美顺,却是木木的样子,美顺说:「你咋下来了?等我?」

长生说:「啊。」

随着美顺走,美顺说:「咋了,不高兴?」长生说:「没有哇,我没有。」

美顺说:「因为你姐?」

长生就站住了。看着美顺,慢慢仰头,望着天空。美顺也不出声,等着长生,就听长生说:「我想姐姐回来。」

美顺说:「爸不是正办去美国的事?爸去美国,就是叫姐回来。」

长生不动,依旧仰着,说:「姐姐回来,你别说她。」美顺想一想,说:「我不会说。」长生静了一刻,说:「噢。」放下仰着的头,就走。走出一步,回头等到美顺,一起走。走到单元门,长生率先一步开门,让美顺进去。美顺刚进去,听见身后的长生小声说:「美顺,谢谢你。」美顺回头,长生已经进来,门也关了,楼道里灯没亮,只见一个黑影,长生咳一声,楼道顶上的声控灯忽然点亮,夫妻二人,相互对望。

第二天早起,美顺把张佑兰阿姨的话告诉了婆婆,难得婆婆脸上出现一丝笑容。因为忙着送儿子上学,美顺顾不上多讲,匆匆出门。

回来后,美顺直接去了饼店。这一上午又很忙,和昨天差不多,窗口外时常排起不长的队伍。因为谁都不说破,美顺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人家,只有一心一意做好每一张饼,收钱时多说一声谢谢。这一上午婆婆又没露面,制作,买东西,全是美顺,两次多找了钱,人家退回来。一直到十一点钟,窗口前才开始清静。美顺留下一张大饼,收拾收拾准备上楼。公公一直在跑上美国的事,婆婆一人不知怎么样。没在意的工夫,长生不知怎么进来了,叫:「美顺。」拎着大袋小袋,一包牛奶,一个面包,两大块巧克力。

美顺说:「你怎么回来了?拎的什么东西?」长生很得意地说:「我休息了,休息十四天呐。说着话,撕开其中一块巧克力的包装,掰下一块塞到美顺嘴里,说:「你吃。」美顺吃着巧克力说:「你为啥休息十四天?」长生说:「厂里放假。」把两个袋子打开一点让美顺瞅,说:「你看,排骨,带鱼。」美顺一看,排骨约五六斤,带鱼四五斤,还有两条黄鱼。问:「厂里怎么了?发这东西?还放假,十四天?」长生一边收好袋口一边说:「就是放假,发东西。还有钱呢。」说着,掏出一大把百元人民币递给美顺,说:「给你,五千。」美顺拿着钱,疑惑地问:「长生,我怎么没见别人下班呢?怎么小区里就你一个人回来?」长生躲开美顺的眼睛,强笑着说:「不是我一个,二三十个人,都放假,真的!」美顺听了,突然想起那年食堂职工下岗,愣在当地。

23

长生没看出美顺神情不对,提起东西,说:「走哇。上楼。」美顺说:「你先走,我打个电话。」长生出了饼店,美顺就把电话打给郭师傅,郭师傅正在班上。这一来美顺更慌了,问长生放十四天假,还带回排骨、鱼、巧克力怎么回事。郭师傅说:「噢,献血去了。厂里组织的,自愿报名,今天一早去的,给十四天假,东西和钱是厂里给他们的补助,营养身体的。」美顺问献多少,郭师傅安慰美顺,说没多少,就牛奶袋那么点。美顺一听,不但脸白了,腿都打软。急忙回家。美顺在厂里那几年,没赶上过有献血这回事,听说有一袋牛奶那么多,寻思人还能活吗?不想一进门,婆婆正问长生是不是去献血了?长生拎着排骨、鱼,站在厨房门口,说不是,没有。美顺说:「妈,他就是卖血了。您怎么知道的呢?」婆婆很冷静,还纠正美顺:「献血。」说,「一看他拎回这东西我就觉得是,他又说放十四天假。我还不明白?」长生大约觉得无可辩驳了,低下头。美顺上前,撸起长生的衣袖看,果然一个针眼,有一圈红,也不讲普通话了,说:「你这是要哪样啊?晕不晕呢?」婆婆说:「没事,献不多。」美顺讲:「人家说一袋牛奶那么多。」婆婆说:「比牛奶袋小。没事。我年轻时也献过。」

美顺张大嘴,长生一听母亲也献过,不再打蔫,跟美顺说:「什么事都没有,他要是给两份钱,我还想再抽一次来着……」看到美顺瞪眼,声音一下小了,说:「王大夫不让。」美顺掏出长生给的五千给婆婆看,又转向长生,说:「长生,你就是为钱呀?卖血?」

长生看着美顺,小声说:「我就想买房。」把婆婆美顺,说得一愣,岂知长生紧接着说:「有十四天,我去美国。」

让美顺彻底愣在原地,好一会儿,觉得身后有哭声,一回头,正是婆婆。通过听婆婆讲,美顺明白了,通过正规途径献血不会影响健康,还是强迫长生吃饭后躺下,不许起来。一觉睡醒,见从不午睡的长生睡得正香,不禁又是一阵心疼。走进客厅,正看见婆婆也起来了,一个午觉的工夫,婆婆嘴上起出两个水疱。找出去火药让她吃下,劝婆婆不要着急,多喝水。又说别让长生出去,好好休息。婆婆说:「行,不让他出去,晚上我骑电动车接牛牛。」

五点多钟,美顺给顾客找钱的工夫,看见婆婆开一辆电动三轮走了,接牛牛。饼店五点多至六七点是一天里最忙的时候,尤其是今天,更显人多,忙得团团转,以致手机响了几声,美顺才顾上接,传来婆婆惊慌的声音,几乎在喊:「闺女!长里!你快过来,我这是在哪儿呀?找不到牛牛学校了!」

美顺正惊讶,又一个陌生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说:「喂,您是她闺女是吧?这位大妈迷路了,这么些人问了半天她也说不出家住哪儿,孙子是哪个学校的。不过您别急,我们有好几个守着她呢,在……」美顺一看表,已经 6 点 10 分了。窗口外的人看出了美顺惊慌,问怎么了。美顺说:「我婆婆找不着家了!」外面的人一听,说:「别卖了,别卖了,赶紧去找。」后边的人便散去许多,说别买了,王会计去接孙子,迷在半道回不来了。美顺就手忙脚乱,窗外那人还嘱咐美顺:「断电,锁门。」看着美顺一样样弄好。美顺锁了门又给长生打电话,原来长生睡醒后收拾鱼和排骨,这时刚做得。就叫长生去接牛牛。自己骑上停在门外的自行车紧蹬。刚出小区,看见出去办事的公公正下出租车,就喊:「爸,我妈走丢了,迷路了!」公公连忙叫停要走的出租车,问:「怎么回事?」美顺简单一讲,公公也急了,说:「快把自行车放那,上出租。」

路途中,接到长生电话,到底是骑摩托车,说接到牛牛了,没事。算是心放下一半。挂掉长生的电话,就看见停车在自行车道上的婆婆,几个人围住她。急忙下车,不料跑到她身前,美顺和公公无论怎么叫她,她都糊涂着,懵懵地看着两个人,一脸疑惑,惊慌。美顺、公公连说几遍自己的名字后,她的身体和神情突然松弛,好像才明白,一把抓住美顺,哭道:「长莉,长莉,你去哪儿了?把我搁这儿,找不着家了。」

公公安慰婆婆,小声劝导。美顺站在公公身后,看着渐渐明白过来的婆婆嘴角、唇上又多出的几个疱,就后悔:明知道这几天婆婆着急上火,为什么不自己去接牛牛。好一会儿,婆婆终于好了。美顺上了电动三轮,让公婆坐到后面,自己在前面开。走着,听见身后的婆婆对公公讲:「我也不知道怎么骑到这来了。好些年不往这边来,乍一看怎么不认识?都是楼,东西南北我都不知道了。就往回骑。骑出好远,不知怎么,又回到这了。我就慌,一看表,都什么点了,学校里的学生还不走光了?牛牛一个人,看不见我还不得哭呀?光哭不动地方还好,他再一个人往家走,再走丢了,我、我就糊涂了……刚、刚才,我以为来的是长莉,你要不和我说我还不明白呢。闺女,美顺,我怎么把你当成长莉了?啊?」

美顺开着车,越发后悔,泪水蒙住双眼,前方一片模糊,灯光摇曳。回到家,牛牛率先扑到婆婆怀里,泪眼婆娑,说:「奶奶,以后我自己回家。」

婆婆已经平静,说:「哎哟,让我乖孙子都跟着着急了。没事啊。」吃着饭,婆婆讲了长生献血的事,公公一点不急,反而笑,跟长生说:「献血可以,可不能因为这个献血说谎,什么时候学着说谎了?」

长生低着头,说:「我怕美顺担心。」公公就对美顺说:「没事,不用担心。」婆婆问:「你的事办怎么样了?」公公说:「护照办妥了,今天下午做的体检也出来了,没事。明天去买机票。」

婆婆说:「干吗去做体检?」公公说:「岁数大了,航空公司怕出危险,要求的,不过我没事,这不体检报告。」

长生说:「我也去美国。我要去美国。」公公说:「你去干吗?去了打人?」长生低下头。婆婆说:「对了,让他跟着吧。你这么一讲,我还真不放心,他有十四天献血假,正好照顾你。」

公公对长生说:「不能去打架。」长生点头。公公又说:「和保罗要客客气气的。」长生迟疑片刻,又点头。美顺突然起身,站到公公身前,说:「爸,我想跟您去美国,照顾您。」

公婆两人愣了,公公小声说:「为什么?」美顺说「我想了,我不去,姐不回来。」又看婆婆,说,「妈呀,我去了,一定能让我姐回来。她说过,我们要一起过一辈子呢。」

飞机到美国,来到接站大厅,美顺一眼就看见了长莉,扬着手,正要招呼父亲,发现美顺,一时僵住。

这次来美国,没人告诉长莉美顺也随着,怕她躲起来。所以长莉大出意外。美顺也不知怎么办,冲长莉笑。长莉却还僵着。这时候距离已经不远,许多率先出去的旅客正和亲人拥抱。美顺跑起来,一直跑到长莉身前,抱住长莉,本想高高兴兴叫一声姐,却万千委屈涌上喉咙,哽咽道:「姐,姐呀。」

长莉缓缓地回抱住美顺,喃喃地说:「美顺,美顺。」长莉在美国这么些年,不像她讲的那样坏,可也不像美顺以为的那样好。大学之后她找到一份工作,像大多数在美国生活的中国人一样:生活之外,每月攒钱。其实就是自己苦一点,希冀有一天多拿一些美元回到祖国。她有过几段感情,都不如意。

几年前在一个家庭宴会上与保罗相识,相互吸引,深深相爱。保罗比长莉小两岁,开一家摄影器材店。保罗酷爱摄影,说这一生唯一的希望就是获普利策、荷赛摄影大奖,成为一名摄影大师,组织了一个摄影沙龙。保罗稍一有钱就会关掉店面去非洲或有战争的国家进行拍摄。喜欢难得一见的景色,震撼人心的残酷。说只有这样,才可能获得普利策及荷赛摄影奖。为此,他的摄影器材店一直处在不温不火状态。长莉喜欢保罗的艺术气质,喜欢保罗拍回的照片,深信保罗早早晚晚都会成为一流摄影师。世界上喜欢又不乏天分的摄影师多如牛毛,有能力又有机会走到顶尖位置或者得普利策奖、荷赛奖的摄影师则凤毛麟角。保罗或许有天分和自己独特的视角,也很努力,获得过一些不起眼的小奖,却和大奖及一流摄影师始终无缘。保罗认为这是成功之前必经的坎坷。长莉也这么认为,一次次地相信保罗就要如愿,为此,不惜陆陆续续地花光了自己以前的积蓄,又辞掉工作,帮助保罗经营他的器材店。长莉和保罗确实没有结婚,保罗不想结婚,不想要孩子,认为家庭会束缚自己的事业,孩子会影响他的才华。他说我既然担负不了父亲的责任,为什么要孩子?在上一次回国之前,长莉也这么安慰自己。

但是回国后,看到牛牛,尤其相处一段时间,激发了她的母爱。其实,在瞒着保罗没采取避孕措施,怀上安吉拉后,长莉几回犹豫,也想过人流。直到和保罗吵架后,搬出来自己住的一天晚上,安吉拉唤醒了她浓浓的母爱。长莉以为保罗会追到中国来,哪知忍受不了分离的人竟是自己。有一天终于忍不住把电话打给保罗,保罗正在一个遭受战争重创的国家,兴奋地告诉长莉,这一次拍的照片每一张都震撼人心,这就回美国,凭借这些照片一定会有顶级传媒为他运作、宣传,一定会获得普利策摄影大奖。长莉跟着保罗的兴奋兴奋,甚至更兴奋。

她相信如果保罗获奖,就会回归家庭。因为吵架时保罗就是这么讲、这么保证的。可是,坏消息一个又一个:没有人愿意为照片做宣传,没有哪一家媒体有意刊登。保罗愤愤地说:因为这是美国政府伙同一些大国发起的战争!他们不但主导着战争,也主导着传媒。保罗要卖掉器材店,哪怕只举办一次小型展出。长莉知道,即便卖掉器材店,资金也不足以让保罗在美国办一次稍有影响的展出她冒出一个伟大的计划,邀请所有传媒大鳄,摄影大师,给保罗办一次辉煌的展览,如果可能,世界巡展……保罗的摄影器材店,既是店面,也是家,坐在客厅里,长莉讲了这些,保罗也在,坐在稍远的长沙发上。长莉面无表情地说:「保罗一直以为钱是我攒的和父母支持的。所以你们不要谴责他,所有过错都是我。钱已经还不了了。要也只有十几万。五百多万人民币在美国算不了什么。钱已经投进去了,再有一个多月,就展出了。」

公公看着长莉,叹一口气,讲了出事后全家人的着急,讲了婆婆迷路,把美顺当成长莉,长莉坐在沙发上,上身挺直,脸上毫无表情,面色却越来越白,公公无奈地说:「想不到你会因为感情,钻牛角尖。你也四十了,受过高等教育……还、不如一个普通人。」长莉冷着脸,眼睛睁大,一声不出。美顺走过去,坐到长莉身边,说:「姐,我和爸这回来,不是来要钱,既然办正事,那就用吧。我们来就是告诉姐,别不回家,不和我们联系。你说过,咱姐弟要一起过一辈子的。」

说着拿出手机,点开,说,「这是来之前,长生录下的,说让姐姐听。」

便打开录音,听见长生喊:「姐姐你回来,我想你!」长莉浑身一震,猛然一拨,竟把美顺手中的手机拨到地上,站起来,风一样冲进卫生间,关上门。公公、美顺,一时愣住,只有保罗,冲到卫生间门口,说一连串英语。门却不开,传出哭声。

保罗转身,向公公也向美顺,摊开双手,用生硬的中国话说:「对不起,我、我很、为难。」

公公和美顺在美国一共待了五天,长莉带着两人去了很多地方,包括去一家中餐馆吃饺子。长莉说这是当地最正宗的中餐馆,最正宗的饺子。果真不如长生包的好吃,包括炒菜。

因为保罗的摄影展还没布置好,只看了一些存在家里的照片,美顺没看完就不看了,净是被枪打死或炸碎的尸体,还有惊慌绝望的眼睛,麻木的表情,废墟一样的残垣断壁。更有一件事让美顺奇怪,就是保罗给公公和美顺订了旅馆,美顺独自睡在旅馆的一个房间里还挺害怕。尤其第一晚,很久才睡着,脑子全是长莉初到美国自己住一间屋的事,忍不住几回开灯,四下触摸。其实长莉和保罗住的房子有两间卧室,还有一间没有床的房间,并且客厅里也能睡人。总共五天,大家挤一挤不好吗?公公说美国人就这习惯,不喜欢被打扰。美国人够怪。

长莉最终也没回来,她说我一定回去,办好这回展览我就回去,有可能的话,还要在中国办一两次。回来时,除长莉和安吉拉外,保罗也到机场送行,跟美顺说:「请告诉长生,我非常喜欢他。希望、做朋友。」

坐在返回中国的飞机上,公公说长莉:「还在牛角尖里,也劝了,也讲了。至今出不来。」

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婆婆把美顺长生叫到自己房间,公公拿出一张存单,存单上写着长生的名字。公公递给美顺,美顺缩手,公公说:「这存单里是一百万。是我们攒的。这回上美国,我们已经料到长莉没有钱给你,我们很担心你们姐弟因为这件事闹得像仇人一样,不希望看到这样。所以藏个私心,准备回来以后再拿出来谎说是长莉先还给你们的一部分。没想到你能陪我到美国,你做得那么好,比姐姐做得好。从心里说,我没想到,一直担心,所以谢谢你。」

美顺说:「爸呀……」公公摇摇手,继续说:「这一百万依旧给你们俩,它顶不了那套两居室,目前看,也难以买套房,算是我们的心意,对这件事的态度。」

美顺说:「爸,我不能要。」公公说:「牛牛目前还小,我跟*商量了,我还能干几年,再攒一些。你们也都能干,饼店生意不错,也攒一些。牛牛上高中上大学都不用愁,所有费用我和*包了,不用你们。等到他结婚,咱们合力,我想凭咱们一家人这么努力,可以给他买房。」美顺拉住长生,说:「我们不要。爸和妈谎说是长莉先还给你们的一部分。没想到你能陪我到美国,你做得那么好,比姐姐做得好。从心里说,我没想到,一直担心,所以谢谢你。」美顺说:「爸呀……」公公摇摇手,继续说:「这一百万依旧给你们俩,它顶不了那套两居室,目前看,也难以买套房,算是我们的心意,对这件事的态度。」美顺说:「爸,我不能要。」公公说:「牛牛目前还小,我跟*商量了,我还能干几年,再攒一些。你们也都能干,饼店生意不错,也攒一些。牛牛上高中上大学都不用愁,所有费用我和*包了,不用你们。等到他结婚,咱们合力,我想凭咱们一家人这么努力,可以给他买房。」

美顺拉住长生,说:「我们不要。爸和妈这样说我就高兴了,爸妈把我当一家人。爸六十多了,还说努力。爸能做到的事,我和长生也能做到,我们能做到,是不是长生?」

长生说:「爸,我们不要钱。」看一眼美顺,说:「要不,要不给姐姐吧?让她回来。」

一个月后,公公在饭桌上说,保罗的摄影展,并未取得如期的效果。倒是保罗给安吉拉拍的一组照片正在网上疯传,几乎传遍了世界。牛牛在网上搜到了这几张照片,点赞最多,转发最多的就是安吉拉刚出生那张,被婆婆放大,挂在墙上,与牛牛并排。

婆婆说:「这是什么保罗呀,还不如我艺术细胞多呢?我看一眼就说好,果然吧?是不是?」只听牛牛喊:「哇!他有好几百万粉丝哪!」又过一阵,长莉汇回了十四万人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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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还得继续,生活又像原来——又不像。婆婆是让美顺硬拉硬劝在饼店待了两天后,才不用劝天天到饼店。公公已经去厂里,临走前嘱咐美顺尽量别让婆婆一个人待着。有过上一次迷路,美顺也担心,暗地里托付和婆婆一起锻炼的老姐妹:去时一起,回来一块。所以每天早上锻炼完,这些老姐妹都会瞅着婆婆进了饼店才会走。

婆婆不知道这是美顺托嘱人家的,还邀人进来。这倒是触发了美顺,到小区外让装窗户护栏的师傅在饼店窗口上方支起一个雨棚,棚下放一个塑料方桌,配套而来的几个凳子。沏一壶茶,备几个杯。一来赶上下雨,等着买东西的人不会被雨淋,二来岁数大的客人可以坐着等。更重要的,婆婆可以坐在外面喝水聊天。毕竟天一暖和,饼店里热。外面坐着,和邻居、老同事、一块锻炼的姐妹说说聊聊,一天里都会开心。

只几天,婆婆就喜欢上这出了,不忙时就在外面坐会儿,忙时进来,帮帮美顺。牛牛现在六年级,给他买了一辆自行车,和几个同住小区里的同学一起骑车上下学。牛牛参加市区奥数比赛没进前二十名,落选全国大赛,特别沮丧。公公跟牛牛谈:「没关系,奥数只是一场比赛,决定不了什么。你那些奥数题,许多我都不会做,全市几百个学生里能进三十强,就说明你的数学水平已经很棒了。」牛牛这才不再沮丧。只是长生,因为长莉没回来,老有情绪。他有情绪不会说呀喊呀,闷。一天到晚不说几句话,晚饭后也不再去广场,勉强轰出去了,很快回来,蔫蔫地处在一角,看上去满腹心事、一肚愁肠的模样。问他想什么?怎么啦?他说没有。已经让长莉给他打过两回电话,当时高兴一会儿,过一阵又回原样:坐在一隅,思索地似乎已经不在俗世了。

婆婆告诉美顺:「我也不知道他想什么呢,先由他一阵,过了这阵自然会好。」其实美顺也有心事,虽然房不是花五百万买的,毕竟卖出了五百万,是一块硬石头,堵在心里,好在一进饼店,就会忘掉。

这一年春天,只下过一场极短暂的小雨。五月份,市里接连发生两起火灾,都是出租房,小门店。弄得城管、警察、街道居委会,频繁检查。小区外零散的摊贩已经不见,固定门脸儿也隔三岔五关门。美顺的饼店幸亏是居委会的房子,受照顾,只花钱买了一些居委会拿过来的电插销之类,不误营业。

从美国回来后,接到一回英子打来的电话说很想美顺到她那儿聚聚。美顺一直舍不得把饼店关个半天一天的,关一天不但一天不挣钱,还会让许多老顾客空跑。

通过这一次出事,美顺下意识地已经把烙饼当成自己的责任。不想六月的一天夜里,小区外一个拉面馆着火了,连带把旁边的图片社烧了大半,听说市里的领导都来现场指挥灭火,一早美顺送牛牛上学时被居委会的李大姐拦在楼门口,说区里、城管已经下通知,要求饼店暂关,检查后才能营业。离开了李大姐,牛牛告诉美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美顺说:「啥意思?」送牛牛进了学校,美顺就给英子打电话,英子高兴地说:「好呢好呢。」美顺想叫婆婆一起去,婆婆不去。美顺就犹豫,婆婆说:「没事呀,放心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我就糊涂过一回,还老糊涂呀?」

英子住四环以外,美顺还是送报纸那年,做征订,往这边来过。这一回再走根本不认识了,心想怪不得婆婆会迷路。原来的一条窄马路现在拓宽了好几倍,路两边的农民房小商店及忘了什么单位的三层楼全没有了,被一栋又一栋新建不久的高楼取代。彩砖铺就的便道上偶尔冒出一小块草坪,夹杂着花朵。一路行来,美顺差一点以为这里又是美国,亏了没有黄发蓝眼的外国人以及时不时出现的中国字让她明白这里确实就是中国。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看见几栋特别豪华的住宅楼,围墙前有一块山石,刻的字正是英子告诉美顺的金汇公寓。近三米高的铁艺栅栏门,门前横着一个电动伸缩栏。两个黑制服,挂红黄绶带,戴花盆样帽子的保安站在伸缩栏后看也不看自行车道上的美顺。美顺便惶惑,英子说她住的地方在金汇公寓后面,可往前看看,回头看看,没看见可以拐到金汇公寓后面的路。给英子打电话。英子说你往前走,看见一个写着「北京欢迎你」的背景墙,你走到背景墙后就能看见一条小道。美顺便向前骑,果然有一个写着「北京欢迎你」的背景墙在金汇公寓围墙的尽头处。

到了背景墙后一看,真有一条洋灰路面的小道,不知道的人从此经过根本不会发现。小道窄得电动三轮车开进去,对面来人要贴到墙上让路。这边是金汇公寓的围墙,那边是一个什么大厦的侧面。走出小道,便是坑洼不平的土路。景色也是突变,刚才好像美国,现在的的确确就是中国了。放眼望去,先是一个拆迁过的大空场,破砖烂瓦,杂草废物。各种颜色的塑料袋被些许的风一吹如一面面破烂的小旗招摇飘摆。空场的边际处堆了东一处西一处的生活垃圾,几只不知是不是野猫野狗的动物在上面行走觅食。从垃圾堆里渗出的污水东一洼西一洼,散着恶臭。土路颠簸得不行,只能小心行驶。好容易过了这一片,便一排排,一堆堆低矮简陋的出租房,木门小窗,就像英子讲的那样,窗户跟巴掌一样。

因为房建在各家的院子前,道路被占得不足两米宽,又是土路,下雨时被车碾压得凸凹不平。幸亏这个时间租房的人都出去挣钱了,偶尔才见一两个老人及孩子。但是拐来拐去,还没看见英子,便怀疑自己迷路了,不敢再走,正要打电话,听见英子喊:「美顺,美顺。」抬头一看,英子正站在前边的拐弯处招手。走过去见英子两腮上两大块紫红色的斑,美顺问:「你这脸咋弄成这样了?」英子说这冬天守水果摊冻的。美顺说:「没觉着这一冬多冷啊,冻成这样。」英子说:「哪呀!你一天十几个小时都在外边试试。」进去不远就是英子租住的小房。房不大,搭一张大床后,就没有什么转身的地方了。

英子的儿子小瑞趴在大床上写作业。叫一声姨。英子说栓柱和闺女小兰在摊上,中午回来。屋里开着空调,却不见凉爽。英子说:「房顶就一层石棉瓦,一层石膏板,有点凉气全从上面跑了。」屋子显然被英子收拾了,支起的饭桌上放一个塑料盆,盛几样水果,英子说都是自家卖的,拿一根香蕉给美顺。

小瑞看到了,说给我一根。英子转身从勉强算是柜橱的家具里又拿出一盆水果,掰下一根香蕉给小瑞。这一盆水果显然是摆过一阵被人挑剩的,掰下的那根香蕉已经有些黑,英子对美顺说:「一点不坏,反倒更甜。」小瑞却一脸嫌弃地说:「不要!」美顺便把桌上的水果拿到小瑞眼前,由他自己拿。小瑞掰一根香蕉,剥开了咬一口,放在一边,接着写字。

英子说:「他们都不知道稀罕呢。哪像咱呢,从山里出来前都没见过这,坐火车到沈阳,看见人吃香蕉,还以为长茄,寻思这山外的长茄咋黄不登的呢?皮儿还能剥。」两个人狂笑,小瑞也笑,说:「真土,香蕉都不知道。」

坐下来,英子说春节时还住在农贸市场附近,房子比这宽绰。春节以后搬过来的,那边离街近,要整顿,不让住了,拆房,扩路,就到这边来了。「春节前这样一间房还四百一个月,我们过来时就涨到六百了,现在七百。」说这里距农贸市场有一站地,离栓柱新租下的摊位两站那么远。美顺说:「一个水果摊还不够你俩干,又租一个?」英子高兴地说:「在农贸市场里租的摊在尽里边,好多卖水果的挤在一起,不好卖。刚租的这个摊在一家超市门前,那里热闹,靠着马路,公交车站,路两边全是店铺,来往人多,而且附近就这么一个水果摊,出货快。比市场里的摊能挣。」伸出四指,说,「一年给人家四十万呢,一次给!」美顺吓一跳,说:「给谁四十万?干啥给人家钱呢?」英子说:「一看你就没在北京干过。」遂讲,摊位原是超市租给一个北京人的,北京人干几年后转手租给一对河南人。现在把河南夫妇撵走,租给栓柱。美顺说:「一年交四十万。你俩挣得回来吗?」英子肯定地说:「挣得回来。」美顺便羡慕,说:「你俩真能!在北京这几年可是没少挣,一次能拿出四十万呢。」英子说:「呀,哪有?把这些年挣的钱全拿出来,跟栓柱几个姐,我几个姐又借,好容易凑够。为啥我不看你去?现在一天也不敢歇呢,欠一屁股债呢。」

美顺感叹,说:「英子,你俩真敢呢。」英子说:「不敢咋整?让日子逼的。在北京这一天开销多大?靠我俩出去打工,啥时挣够钱买房,让俩孩子念书?老了咋回山里呢?哪像你,嫁在北京,公婆、丈夫都挣钱,现成的两套房,长生老了还有退休金。我们哪有呢?现在不紧挣紧攒,老了咋办?我们可不指他俩养老。他俩大了,不花我们就行了。美顺你咋了,咋了呢吗?」美顺两眼泛红,泪水汪汪说不出话。英子坐在美顺身边,小声问:「咋了呢,受气了?」美顺摇头,不想说。英子便猜:「和婆婆?丈夫?饼店不好干?」美顺连连摇头,终于忍不住,说两居室没了。掉下眼泪,顺手擦去。英子听完经过,说:「美顺你也太傻了,咋说不要就不要呢?你公公婆婆的房他就是不给,将来也是你跟长生的呢?就是长莉回来闹腾,还各自一半呢。你弄个两居室,三居室再得一半,那是多少钱呢。啊?这,两居室被人家卖掉,将来还会跟你争三居室呢。你不看电视呀?一家子算啥呢,争得谁都不认谁了,还啥爹娘,姐弟?人家到底是亲生女儿,他们现在保证,哪知道将来呢。长生,长生就是傻呢,你咋会听他的?让他做主,说啥也要把钱要回来,没钱让她写下欠条,啥时还咋还?」美顺本有许多委屈,倘英子劝别放心上,别再计较,也许英子说的话就被美顺讲出来了。现在被英子说了,美顺心里竟像被清水冲过一遍似的,通透澄明,所有纠结,风吹一样散没,身体内外顿时轻松,竟能平平静静地笑出来,说:「好呢好呢。你说的这些,我都想了呢,那时整夜整夜想,白天累一天,晚上睡不着,就想这些。现在我明白了,就是全家人打得谁也不认谁,谁也不见谁,或者我和长生离了,那钱也回不来呀。那我图啥呢?和公婆不说话?和姐姐不相认?和长生日日打?为啥一定让全家人都过得受罪呢?本来我牛牛参加奥数比赛,老师说能进前十名前五名,参加完全国大比赛不但得奖,还能去国外比。牛牛却没比好,他不说,讲不出来,可我知道呢,这事影响了他呢。天天看着我们愁眉苦脸的,心里咋就没个想法呢?我要家,要丈夫,要儿子。今天看见你,我觉得我对呢。你俩不倚谁不靠谁在北京都能干到的事,我也能呢。我们全家和和睦睦的,有啥不能呢?等牛牛大一点,我还得告诉牛牛呢。我们活着时没指着爹娘和你爷奶,你长大,也别指谁。是男人就要自己顶着天呢,想结婚自己买房,要是没房就不和我儿子结婚,那就结也不要结!」

英子说:「美顺,我还觉得你傻,傻人才这么说呢。换作我,一定闹呢!打成血葫芦都要争!」美顺仰头,看着石膏板的房顶,颇有些向往地说:「英子,现在我可相信了,傻人会有傻福呢。高高兴兴过日子,就是福呢。」还不到中午栓柱就回来了,说小兰守在摊上,给她叫了盖饭。小瑞听见说:「爸,我的呢?干吗不给我也叫一份呀?我也要吃盒饭!」栓柱把手里拎的一大袋子熟食给小瑞看,说:「爸给你买烤鸡了,你不爱吃烤鸡吗?傻儿子,你姐光有盒饭,可没有烤鸡,这只烤鸡,二十六呢。」对美顺说:「这周围小饭馆千万别去吃,不干净,在这租房的全都知道,都不去吃。」吃饭时,美顺没拦住,英子把两居室的事说了,栓柱说:「人家美顺心多大,谁像你,整天房呀房呀的。」便说起他们买的房,美顺才明白栓柱订的是一套期房,就是交钱时房子还没开始盖。原来说一年之后入住,这都两年多了,刚盖一半,要住得明年了。不过交钱时说五千四一平方米,现在周边的房都卖到一万二了,明年得到房要往外卖还不得小两万。

吃过饭,开着电动车到两个水果摊各看了一下,果然一个在农贸市场里,但是一拉溜卖水果的摊位有二十几个。新租下的摊位在超市门前,迎着马路,还是公交车停站的地方,附近全是饭店、商店,背后是大片的居民区,放眼四周就这么一个大的水果摊。现在两口子分工,英子守市场,栓柱守超市。

几个人过去时正有两三个顾客挑水果,英子女儿小兰不慌不忙地给人家介绍,称秤,收钱。小兰比牛牛小两岁,才四年级。英子说:「小兰从小搁摊上待着,还没上学就知道招呼顾客了,待得住。搁小瑞,一错眼珠,就不知人去哪了。」分手时,英子栓柱拿一大袋子水果给美顺,美顺不要,他们硬放到车上。

往回走着,美顺突然觉得自己又有奔头了,许多好日子正向自己招手,生活并不是一团糟只要努力,一套房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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