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年生的金智英》是我产后读的第一本书,如果不算育儿书和读给宝宝听的睡前读物的话。复工后的某个午后,我用一个多小时一口气读完了这本百来页的小书。
是的,我休了一个长达数月的产假,然而并没有时间和心情来给自己读一本书,哪怕只是这么一本薄薄的小书。
82年生的我读《82年生的金智英》时很是哭了几次。按说没什么道理。毕竟作为82年出生在北京的独生女,被父母倾注全部心血和资源养育,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工作顺利,单位有很好的女职工福利保障。37岁才生育,之前享受了足够长的自由时光。先生也没什么好挑剔,给女儿换尿布、做肉松,技术比我娴熟。产假结束,公婆和父母轮流帮忙带娃,费心费力、搭时间搭钱,解除了最大的后顾之忧。《82年生的金智英》对我而言,应该只是一本讲述韩国女性生存困境的小说而已。
然而金智英的故事依然是我的故事。书中的很多情节我是如此熟悉:上学时学号排在男生后面,毕业时听说过男同学独享内推机会,应聘时对“男性优先”的招聘条件和“有男朋友吗”的面试问题从气愤到麻木,工作中曾在遴选的最后一个环节因为“工作的特殊性”败给过男性竞争者,哺乳期被同事羡慕可以提前一小时下班。曾像金智英姐妹不能理解为什么“癌症能治疗,心脏也都能移植了,居然连个专治痛经的药都没有”一样,感叹“人类都要登陆火星了,女性却还在受生育之苦”。也曾像金智英不甘育儿“好像只有自己会有损失” 一样,质问先生:“为什么我在休产假却连读几页书的时间和精力都没有,而你在上班之余居然还能修完继续教育课程?”我的先生也如金智英的先生一样安慰自己的太太:“不要太焦虑”,以及“全家人都会帮你”。
当然,听完这话的我又如金智英一样抓狂。
流泪不是因为想起那些和金智英一样受过的苦,而是因为想起那些像金智英一样深感歉疚的瞬间。想起小时候听妈妈提起,生下我后还考过会计证,“但最终也没有用上”,于是像金智英一样“觉得自己宛如一块体积虽小却奇重无比的石头,紧紧地压住母亲的裙角,使她无法继续向前”。想起*时请假产检,对分担工作的同事深感歉意,也多少理解了为何用工单位偏爱男性,于是像金智英一样反省自己也是 “导致其他女性后辈的权利被剥夺”的原因之一。像金智英一样因为先生一句“我会帮忙”大发脾气,也像金智英一样,发完火“突然感到有些抱歉,于是主动向面露错愕的丈夫说声对不起,他则表示没关系”。对公婆父母晚年还要辛苦操劳感到歉疚,更像金智英一样想到因为上班、加班,无法亲自陪伴孩子成长、要把孩子托付他人照顾而“备感自责”。
还有自己。那个曾因身为女性而被不公平对待的自己,总是沉默以对、未能挺身开口争取权利的自己,因为生育而感觉人生停滞、“连兴趣和才能都被局限了”的自己,“满心期待的事情在变少”、渐渐陷入“令人疲惫的无力感”的自己。金智英大概也像我一样,对这样的自己满怀愧疚吧。
所以我该抱歉吗,生而为女性?
《82年生的金智英》一书的作者、韩国作家赵南柱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很惊讶这本书在中国女性中也会产生那么大的共鸣。其实无关国别,东亚女性都或多或少能在金智英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像金智英借身边女性的身份吐露心声一样,82年生于中国北京的我借金智英的故事审视自己走过的路、听到藏在自己心底的话。那些不被鼓励过、自我否定过、设法逃避过、又深感无力的过往,那些因身为女性受到限制和差别待遇、却时常怀疑自己能力不足、被自责折磨的曾经,在某种程度上也借金智英的故事得到了安慰。
金智英最后没有找到答案,因为“只凭金智英的力量是改变不了这个世界的”。即便她身边的男性更加设身处地去理解她的处境也是不行的,“因为性别不平等不是个人善意(能解决)的问题”(赵南柱作家语)。但《82年生的金智英》一书广受热议,让女性问题成为韩国一个公开的社会话题:82年生女性劳动实情分析报告出版,82年生金智英法案被提案。韩国总统文在寅说,“希望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可以不再让1992年生的金智英陷入绝望。”
而借金智英的故事得到安慰的我,也在看到“中国女性很幸运,不会理解金智英“的评论后,于凌晨两点写下这篇书评,并会在今后的每一天向身边的每一个人大力推荐这本书。因为身旁熟睡的女儿让我想起小说卷首那句话:“由衷期盼世上每一个女儿,都可以怀抱更远大、更无限的梦想。”
不用经历那些“看不见的坎坷”,“跌跌撞撞长大成人”,不用“不婚不育保平安”,不用“放弃自己的生命才能拥有另外一个生命”。
不用像82年生的金智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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