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出生于1922年12月25日。
老家解放那年,父亲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大龄单身青年,是父亲从山下把刚刚渡过长江乘胜追击国民党残匪的解放军队伍领上了山。
在这之前,识字不多也很少走出过大山的父亲对外面的世事知之甚少,更谈不上有革命的理想和行动。那时候父亲只是一个日子过得艰难的贫苦农民,也许只是想着改变生活的本能让父亲有了冒险下山为剿匪部队引路的勇气和胆识。
解放后的第一个春天,已过了27岁生日的父亲毅然决然地报名参了军,同几个比他小了近10岁的同村青年成了我们村解放后的第一批军人。
父亲参军时,我的爷爷、奶奶都已过世,按照我们老家的习俗,仍未下葬入土。父亲的大妹我的大姑早已做了人家的童养媳,父亲的小妹我的小姑尚未出嫁。两个姑姑坚决反对父亲报名参军。那时候到处战火纷飞,当兵就是上战场就有牺牲,没有了父母亲的两位姑姑一直把父亲这个大哥看作是他们唯一的靠山,自然是说什么也不想父亲离开他们走向战场。
再说那时候父亲已近30岁,还是单身没有成家,假若当了兵就更谈不上成家立业,姑姑是替父亲设身处地着想。但父亲报名参军的态度十分坚决,姑姑拗不过父亲,也只有让步,但提出条件,要求父亲必须在离家前把爷爷、奶奶安葬了,让两位老人入土为安。
那年春节回乡与家人说起这事,已近90高龄的大姑仍是泪水涟涟。大姑说那时候父亲坚决要参军,她和小姑担心害怕他这一走恐怕就回不来了,倘若他这个做儿子的真的回不来,总不能让父母亲永远不能入土为安吧?
父亲是办完了爷爷、奶奶的后事,处理了家中那仅有的3间茅草房后义无反顾地参了军走上了抗美援朝的战场。我想那时的父亲是激情的,但也是理智的,他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离开了家乡走向的战场。那时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我不敢妄加想象,但我想那时父亲是放下了一切私情的牵挂,他走向战场的步伐是坚定的,也是那样无怨无悔。
28岁的父亲参了军,走出了大山,走向异国他乡,走向炮火连天的战场,那是公元一九五一年的春天。
父亲的报名参军,在当时的山村成了一个不小的新闻。村里人说陈伢子这一走恐怕是没想着回来了,是放下了一切走了。但三年后,父亲穿着一身泛黄的土布军装回到了村子里,与人不同的是父亲胸前没有军功章。回来后父亲也极少跟人说起战场上的事,28岁参军的父亲3年的军旅生活也许真的很平淡,平淡得连他自己都不愿提及。
从战场上回来的父亲担任了农村合作社的领导,带领乡亲们开始了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在荒坡上植树种茶。经过近5年的奋斗,我的那个大山深处的偏僻村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1958年,开国总理*亲身签发奖状,嘉奖我们大山营为农业社会主义先进单位。如此殊荣,让山村沸腾。母亲说父亲非常激动,与进京领奖的郑支书彻夜交谈,一遍又一遍地问他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奖时情景,问到了几乎所有的细节。母亲说平常寡言少语的父亲那时候是真的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
在获此殊荣整整50周年的2008年,市里提议在我的家乡大山村修建一座荣誉坊,以缅怀总理,激励后人。定下让我来写荣誉坊的铭文。开始我再三推辞,后来负责筹备的同志说,让你来写不是因为你能把这篇铭文写得精彩,而是对父辈的一种纪念和告慰。
这让我非常感动。时隔如此之久,乡亲们依然记得当年带着他们战天斗地过上好生活的父亲,仍在念着父亲的好。父亲在家乡有着很好的口碑,每年的清明节,都会有人自发地去父亲的坟前祭奠。
父亲在为公家做事的那些年,母亲吃了很大的苦受了很多的累。那时候我们村是学大寨先进典型,又是生产出口红茶的地方,来的人多。来了客人,父亲都是带回家中安排吃饭。那时候家里人吃饭都成问题,但父亲似乎并不考虑这些。
很多时候家里是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招待客人的,父亲在正堂陪着客人,母亲就悄悄地从后门出来找邻居家借些东西来招待客人。而这些外借负担父亲也是很少过问的,母亲当然也很少会当面跟父亲提起这些,她知道父亲的性格,面子比什么都重要,母亲要让父亲有面子,而这些苦这些累只好自己去默默承受。
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整整42年了。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还不到50年,生命可谓短暂。他在这个世界也没有留下更多壮举和精彩,生命可谓平凡。
今年是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写下这些文字,献上作为儿子对普通而平凡父亲的无限思念,作为军人对一位从抗美援朝战场上走来、胸前却无军功章的一名老兵的崇高致敬。
作者:陈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