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于《黄河科技学院学报》2020年第7期。引用或转载请以正式发表的文本为准。
摘要:唐诗《回乡偶书》只有28个字,其中多达10个字存在异文,有几个字的异文甚至不止一个。中小学教科书及各种出版物莫衷一是,常令读者困惑不已。本文通过考据版本源流,分析上下诗意,结合诗韵格律,观照风俗文化,透过人情世理,逐字逐句进行全方位的分析比较,并作出了最佳的选择。
关键词:大数据 贺知章 回乡偶书 异文 考据 校勘
提起唐代诗人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其一)》(以下简称《回乡偶书》),人们都耳熟能详。而其中一些字的音义却时有争议,甚至引起全社会的关注。比如诗中的“衰”就是一个多事之字——时而被换字,时而被改音,每每招来众议,让人无所适从。其实,除了“衰”字,《回乡偶书》的异文还有很多,古往今来各种各样唐诗选本中的《回乡偶书》可以说是五花八门。
一、《回乡偶书》的各种版本
多数诗词古籍,都会标注异文,有的是字下小注,有的是诗后注释。比如在《回乡偶书》中,《全唐诗》标注了2处异文,《唐诗三百首》标注了3处异文。这些标注往往不一样,而且每个版本都不全面。如果把各个版本的异文汇集起来,正文只有28个字的《回乡偶书》至少有10个字存在异文。我们先来看看几个具有代表性的版本——
少小离乡老大回,乡音难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见于《全唐诗》。“鬓”下小注:“一作面”;“笑”下小注:“一作借,一作却。”[①]
幼小离家老大回,乡音难改面皮衰。家童相见不相识,却问客从何处来。——见于《吟窗杂录》[②]
少小辞乡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见于《笔乘》[③]
幼小离乡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却问客从何处来。——见于《类说》[④]
少小离乡老大归,乡音难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见于《全唐诗精华》[⑤]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摧。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见于《唐诗别裁集》。诗后注释:“原本‘鬓毛衰’,‘衰’入四支,音司。十灰中‘衰’音‘缞’,恐是‘摧’字之误,因改正。”[⑥]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见于《全唐绝句选释》[⑦]
幼小离家老大回,乡音难改面毛䰄。儿童相见不相识,却问客从何处来。——见于《侯鲭录》。“儿”后小注:“诸本俱作家,今从写本。”[⑧]
幼小离家老大回,乡音难改面毛腮。家童相见不相识,却问客从何处来。——见于《会稽掇英总集》[⑨]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见于《唐诗三百首》。诗后小注:别本“离家”作“离乡”,“无改”作“未改”,“鬓毛催”作“鬓毛摧”。[⑩]
从以上这些版本可以看出,这10处异文分别是:第1个字,有的是“少”,有的为“幼”;第3个字,有的是“离”,有的为“辞”;第4个字,有的是“家”,有的为“乡”;第7个字,有的是“回”,有的为“归”;第10个字,有“难”“无”“未”之分;第12个字,有“鬓”和“面”之别;第13个字,有“毛”与“皮”之异;第14个字,更是有“衰”“摧”“催”“䰄”“腮”等5字之歧;第15个字,则有“儿”与“家”之争;第22个字,也有“笑”“借”“却”之不同。
乱字渐欲迷人眼,究竟哪个是正选?1200多年前贺知章到底怎么写的,已经无迹可寻。今天的我们只能通过分析上下诗意、结合音韵格律、参照风俗文化等手段进行比较取舍。下面,笔者就根据自己的理解,逐字辨析这10个字的异文,并作出选择。
二、第一句中的异文
全诗第1个字,“少”和“幼”同为仄声,但字义存在细微的差别。“幼年”在“少年”之前,也就是说,“幼”比“少”的年龄更小。按照一般的理解,“幼”和“少”放在《回乡偶书》里都不太贴切,因为贺知章进士及第离开家乡的时候已经37岁,应该算是“青年”。不过,贺知章写这首诗的时候已是86岁,相对于这个年龄,37岁确实很小,但称之为“幼”还是过于夸张。相比之下,“少”比“幼”较为合适。
全诗第3个字,“离”和“辞”同为平声,其义也都是在空间上与某个地方或物体分开,但分开的对象有“主”“客”之别。具体地说,“离”的通常是自己的地方,行为者身份是“主”,比如“离家出走”“背井离乡”“离别家乡岁月多”,离开的是“家”或“乡”。而“辞”的通常是别人的地方,行为者身份是“客”,比如“告辞”“不辞而别”“朝辞白帝彩云间”,“辞”的都是他家或异乡。在《回乡偶书》中,应该是“离”,而不是“辞”。唐诗中由于分不清“辞”和“离”而互为异文的情况有好几处。比如杜甫《寒雨朝行视园树》“林香出实垂将尽,叶蒂辞枝不重苏”中的“辞”,《全唐诗》注一本作“离”[11],笔者认为“离枝”更贴切。白居易《琵琶行》“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中的“辞”,《全唐诗》注一本作“离”[12],笔者觉得“辞”更恰当。
全诗第4个字,“家”和“乡”均为平声,字义也差不多。两个字经常被合在一起使用,“家乡”者也。但“家”比较小,“乡”则大得多。与“离”搭配,也有明显的区别。去上学要“离家”,去赶集要“离家”,去访友要“离家”,也就是说,“离家”是常有的事儿,而且活动范围一般还在乡里。但“离乡”就不一样了,通常次数会比较少,离开的时间比较长,去的地方也会比较远。虽然“离乡”也意味着“离家”,但“离乡”比“离家”更令人伤感。贺知章一去就是几十年,而且远在千里之外,应该是离“乡”更为贴切。
全诗第7个字,“回”和“归”都是平声,意思也完全一样。回者,归也。齐己《新燕》中有“花外衔泥去,空中接食回。”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三)》中有“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两诗中的“回”和“归”都是回家的意思。可是,《回乡偶书》是一首灰韵诗,“衰(shuāi)”和“来(lái)”均为灰韵,“回(huái)”[13]也是灰韵,一韵到底。而“归”是微韵,与“衰(shuāi)”和“来(lái)”押不上。或许有人要说,“衰”的读音有争议,有人认为应该读作“cuī”,而“归”读作“guī”,不是也押韵吗?问题在于,七绝的韵律规则是:第二句与第四句必须押韵,与第一句可押可不押。所以,“衰”必须读作“shuāi”。当然,七绝首句入韵是正例,不入韵是变例。首句韵脚字不押韵也是可以的,也就是说第7个字为“归”并不为错,但终究还是“回”字更为合辙。
三、第二句中的异文
全诗第10个字,“难”“无”“未”中,“难”字应该首先排除。为什么呢?因为它不太符合诗意要求。“乡音难改”的意思是乡音很难改变,但有难度不等于改不了。到底有没有改变呢?可能改变了,也可能没有改,抑或变化不大。但在《回乡偶书》中,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那就是贺知章的乡音没有改变。因为这样,可与下半句的“鬓毛衰”或“面毛腮”等形成对比——乡音未变,容貌大变,变与不变之间,感慨自然万千。杜甫《遣兴五首(其四)》诗云“贺公雅吴语,在位常清狂。”说明贺知章在长安都操着吴语,口音确实很重。而“无”和“未”都是确定性的表述,所以应该在这两个字之间选择。“无改”和“未改”都是“没有改变”的意思。哪个更好?格律诗讲求平仄相对,且有相对标准的格式。比如七绝的仄起式格律一般为“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要符合这样的格式,第10个字应该是仄声,而不能是平声。“无”为平声,“未”为仄声。上句第三个字“离”为平声,下句第三个字应该是仄声。虽然有“一三五不论”之说,但其意为格律诗上下句第一、三、五个字的平仄不太严格,对不上也不要紧,但能对上,还是更好。也就是说,第10个字以“未”为佳。
全诗第12、13个字,必须一起讨论,因为它们是组合,不可分割。“鬓毛”是指耳朵前面的头发,“面毛”主要是指眉毛胡子,两个词都能用来表现人生的阶段,但却有文野上的差别。换句话说,“鬓毛”比较雅,“面毛”比较俗。而“面皮”更是俗不可耐。《回乡偶书》虽然非常通俗,但“通俗”不等于“粗俗”。严羽《沧浪诗话》之“诗法”云“学诗先除五俗”,其四即为“俗字”[14]。“俗字”要除,“俗词”也要不得。何谓“俗词”?“面毛”“面皮”之类也。《全唐诗》中,“鬓毛”出现了59次,“面皮”只出现过1次,“面毛”则没有出现过。《侯鲭录》等之后,“面皮”“面毛”未见于其他版本,也说明这两个词早已被淘汰。
全诗第14个字,与第12、13个字也是紧密相联。本可一起讨论,但因字数太多,还是另起一段。“衰”“摧”“催”“䰄”“腮”,一字存在5处异文,文学史上可能举不出第二例。宋人陈应行《吟窗杂录》和宋人曾慥《类说》中此处皆为“衰”,说明此字古已有之。“摧”字为清人沈德潜改换,这一点他本人在《唐诗别裁集》中说得清清楚楚。窜改前人字词,本来就嫌轻率,而“摧”的字义又与诗意不合。“催”字也存在类似的问题。有人把“催”释为“催促”,意为“(鬓发)催白”,可当时的贺翁已是耄耋之年,早已白发苍苍,他的鬓发哪里还需要“催白”呢?“䰄”,意为“多须的样子”。但“多须”不等于“衰老”,中年男子也会胡须满面,三国“美髯公”即是如此。“䰄”是“多须的样子”,“面毛䰄”也是“多须的样子”,既然如此,“䰄”的前面何必还要加上“面毛”等词呢?全诗总共才28个字,竟有两个多余的废字,这对炼字要求极高的绝句来说,实在不可思议。既说“鬓毛”,又要用“䰄”,既有语义重复之病,更有“眉毛胡子一把抓”之嫌。而且“䰄”字太生僻,与贺诗通俗的风格不搭。至于“腮”字,简直不知所云。有人说“腮”或为“䰄”的简写,未免过于牵强。说来说去,还是“衰”字最为妥帖。鬓发衰白,垂老之态,既合诗意,又好理解。
四、第三句中的异文
全诗第15个字,“儿”和“家”,亦均为平声,但组合之后“儿童”和“家童”的意思却明显不同。“家童”是自家的孩子,“儿童”却包括自家和人家的孩子。放在“相见不相识”的前面,哪个词更适合呢?应该是“家童”。连自家的孩子都不认识自己了,可见离开家乡之久、物是人非之甚。“儿童”虽然也有这样的效果,但反差没有“家童”那么强烈。细思之,别人家的孩子不认识自己也在情理之中,而自己家的孩子不认识自己才令人感喟。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下句还有“客从何处来”之问——对人家的孩子来说,贺知章确实是“客”,本就不足为怪;但自家的孩子也以“客”相称,让人情何以堪?唐汝询(生卒年不详,1624年前后在世)称《回乡偶书》“模写久客之感最为真切”[15],主要就体现在这里。
有人提出疑问:贺知章在朝为官近50年,难道他的孩子还在老家吗?这可能就是“家”被多数版本舍弃的原因。殊不知,“家”有狭义和广义之分。家庭、家族、家门都可称为“家”。最小的单元是“家庭”,同院居住,同灶吃饭。中等的单元是“家族”,“五服”之内,都是一家。即使出了“五服”,如果同村同乡,也还算是一家。古时乡村有“族长”,就是“大家”的领袖。大而话之,同姓之人,均可称为一家,所谓“宗亲”是也。贺知章的嫡孙后辈肯定不在家乡,但还有叔伯、兄弟的子孙孩娃,他们不都是“家童”吗?笔者的老家乡村,至今仍保留着这样的传统,称呼堂兄堂弟之后都是“自家”的孩子。前句有“家”,后句有“客”,强烈的对比,极富感染力!《侯鲭录》在“儿”后注“诸本俱作家”,而现在的则是“诸本皆作儿”,如此巨变,可能都是缘于对“家”的理解过于狭隘。
有人提出,《回乡偶书》中的“儿童”并不是孩子,而是贺知章童年时期的玩伴,“儿童相见不相识”的意思是:几十年过去,当年一起玩耍的“儿童”再次见面都已经认不出彼此了[16]。笔者以为,这种解释有些“深奥”,不符合本诗“率真”的风格。贺知章回归故里之时已经86岁,而唐人的平均寿命只有57.55岁。[17]“人生七十古来稀”,像贺这样高寿,可谓寥若晨星,他当年的玩伴依然在世的可能性很小。即使还有这样的童伴,也不会到村口迎接客人,老友相见只能是到家后的专门安排,见面前肯定都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怎么可能“笑问客从何处来”呢?其实,如果是“家童”二字,就不会产生这样的歧解了。
五、第四句中的异文
全诗第22个字,“笑”“却”“借”。三字均为仄声,其义却不相同。崔颢《长干曲》有“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之句,杜牧《杏花村》有“借问酒家何处有”之问……从诸多用例中可以看出,“借问”通常是在异地他乡向人询问,客客气气中陪着小心。此意显然不符合《回乡偶书》的语境,因为那些孩子都是在自家的门口,“我的地盘我作主”,用不着小心翼翼。人们常说的“借光”,其中的“借”字也是如此。笔者查阅了古往今来的几十个版本,“借”字仅见于《全唐诗》的小注,正文中均没有采用这个字,这说明“借”的认同度最低。“却”,带有明显的转折之义,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我们本来是一家,你却说我是客人,因在情理之外,所以需要转折。不过,这种常理之悖,应是非常明显,即使不点明,也能看出来。而“笑”字则是在不言而喻的转折之中,表现出了那个场面的戏剧性,孩子们的顽皮也跃然纸上。试想一下:那是一种何等温馨且欢乐的画面!宋宗元(生卒年不详,1738年中举)称“情景宛然,纯乎天籁”,大抵主要是因为这个“笑”字。笔者也认为,“笑”比“却”的内涵更加丰富,场景也更加生动。
六、诗题中的异文
贺知章的《回乡偶书》,不仅正文中多有异文,就连题目都有好几个版本。比如,在《吟窗杂录》中是《还乡诗》[18], 在《类书》中为《回乡诗》[19],在《古今合璧事类备要》[20]和《古今事文类聚》[21]中均为《还乡偶书》,而《王力古汉语字典》在举例时则称作《回乡偶句》[22]。
为什么连题目都不一样,甚至题目的字数都不一样呢?遍览《全唐诗》《全宋诗》等收录诗歌特别多的总集,笔者发现,与诗文的字斟句酌相比,大多数诗歌的题目都很随意,或者不像是标题,甚至没有标题。有的一题多诗,即几十首甚至上百首诗共用一个标题,比如钱起的《江行无题一百首》[23]、王建的《宫词一百首》[24]。有的冠以“次韵”,就是在别人的诗题前加两个字,比如《全宋诗》之赵蕃卷中以“次韵”起首的诗有189首之多[25];有的是从诗中取文为题,比如王梵志的诗,题目都是诗的首句。有的则是以文代题或以序代题,就是交待写作的背景、意图或其他想法,字数往往比诗的正文还要多,比如李白有一首五律,题目是《张相公出镇荆州寻除太子詹事余时流夜郎行至江夏与张公去千里公因太府丞王昔使车寄罗衣二事及五月五日赠余诗余答以此诗》[26],题目达55字,正文才40字。吴芾有一组5首七绝,题目是《括苍胡经仲以经术授吾乡子弟僕顷过钱塘得吾兄永言多益及友人孟世功书未尝不以得交经仲为言且以其往还诗什相示已决知经仲非尘埃中人矣春初归自钱塘遂获识经仲于斋馆信数公之知人交道之不朽一年之间凡三相会从容谈笑者盖十许日而诗筒之循环来往曾未尝辍而僕之心犹以不得朝夕见经仲为恨也一日经仲来访席未定乃谓僕曰吾将归乡明年不复来此矣僕念经仲之贤交游中所未有顾世方扰攘会合无期临风语离殆不胜依黯因诵老杜人生足别离之句作五绝以送之》[27],多达203字。之所以如此,可能是因为创作量较大,而相同的题材也较多,要想每首诗都拟出别具一格的题目确实不易;或因诗兴阑珊,不想再在拟题上费神。对于古代文人来说,吟诗作赋就是日常,有时一天就要写好几首诗,比如陆游的诗作达1万多首。马上作,床上作,厕上作……走到哪儿写到哪儿,随时随地都在写诗。《全宋诗》之陆游卷中,仅《醉中作》就出现了4次,而《舟中作》更是用了十多次。还有很多古诗,就以“无题”为题。像那种序文式的题目,可能原本就是无题,后人整理出版时不能没有题目,就只好以序文代之。有些诗的题目可能就是后人拟的,比如贺知章的《回乡偶书》。既是代拟,就难免不一样,时间长了,才渐渐约定俗成。
相信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感受,就是很多经典诗词能够倒背如流,但却说不出诗词的题目。为什么会这样呢?也是因为不太重视标题。应该说,比之诗的正文,标题确实不太重要。《回乡偶书》既已统一,也就不必再纠结了。
另:《回乡偶书》不仅内容有“异文”,而且作者也有“异人”。上文脚注中已经提到,在《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和《古今事文类聚》中,该诗署名为“黄拱”,而且“其一”和“其二”都归到了他的名下。黄拱(生卒年月不详)是宋神宗年间的文人,没有其他诗作传世,《全宋诗》也没有他的踪影。“其一”姑且不说,“其二”带有明显的个人标记。“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诗中的“镜湖”(又名“鉴湖”)就在贺家的门前,这是非常有力的证据。实际上,这个“异人”问题早就不争了。因与“异文”问题颇为类似,这里顺便一提。
七、结束语
纵观《回乡偶书》的版本源流可以看出,元明是《回乡偶书》发生巨大变化的时期。在这个阶段,“幼小”变成了“少小”,“离乡”变成了“离家”,“家童”变成了“儿童”,“却问”变成了“笑问”。这些变化,有的变好了,比如“幼小”变“少小”、“却问”变“笑问”;有的变差了,比如“离乡”变“离家”、“家童”变“儿童”。当然,改动的优劣,每个人的感觉不同,但尊重原作应该是基本的原则,所以关键在于改动有没有根据。如果无根无据,仅凭个人的揣测进行“臆改”,肯定不可取。顾炎武(1613—1682)在《日知录》之《改书》中说:“万历间人, 多好改窜古书。人心之邪, 风气之变, 自此而始。”[28]他对明人胡乱改书的习气可谓深恶痛绝。
虽然常被“改窜”,好在旧版尚存。后人宜在尊重原作的前提下,多作比较,择善而从。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回乡偶书》的最佳版本是——
少小离乡老大回,
乡音未改鬓毛衰。
家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本文完)
A Word-by-word Analysis on the Wariants
in An impromptu Poem on Returning Home
Sheng Dalin
(School of New Media,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Abstract: In An impromptu Poem on Returning Home, there exist as many as 10 words with variants amongst the only 28 words in the peom, and even some of the 10 words have more than one variants. This problem remains unsettled in the publication of textbooks for primary schools and various other publications, which causes confusion among the readers. This essay undertakes a word-by-word anlysis through a research on the origins of different versions, context of the poem, poetic rhymes, culture and custom, as well as humanity and reasoning, and finally reaches the best choice.
Key words: He Zhizhang; An impromptu Poem on Returning Home;variants; research; collation
[①](清)彭定求等:《全唐诗》,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4册,第1147页。
[②](宋)陈应行编:《吟窗杂录》,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709页。
[③](明)焦竑著:《焦氏笔乘》,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卷4,第158页。文中只引了诗的前两句。
[④](宋)曾慥编:《类说》,《钦定四库全书》子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263页。
[⑤] 柳亚子鉴定、柳无忌编注:《全唐诗精华》,上海:正风出版社民国三十七(1948)年版发行,第30页。
[⑥](清)沈德潜辑:《唐诗别裁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645页。
[⑦] 李长路选释:《全唐绝句选释》,北京:北京出版社1987年版。第121页。
[⑧](宋)赵令畤编撰:《侯鲭录》,上海:商务印书馆中华民国二十八年(1939)版,卷第二,第15页。
[⑨]《会稽掇英总集》,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印行,出版年月不详,王云五主持《四库全书珍本四集》,第一册(共八册),卷二,第16页。
[⑩] (清)蘅塘退士著,袁韬壸译注:《(言文对照白话评点)唐诗三百首》,上海:群学社民国二十七(1938)版,春明书店印行,卷六下第一页。
[11] (清)彭定求等:《全唐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缩印本,上册,第566页。
[12] (清)彭定求等辑:《全唐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缩印本,下册,第1076页。
[13] 在中古音中,“回”读作huái。王力:《音韵学初步》,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30页,“回”注音为huái。郭锡良:《汉字古音手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143页。“回”的中古音为huai。复旦大学东亚语言数据中心中古音数据库查询结果显示,“回”的中古音也为huai。
[14](宋)严羽著,郭绍虞校释:《沧浪诗话校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第100页。
[15](明)唐汝询编撰:《唐诗解》,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620页。
[16] 郭英凯撰:《回乡偶书之“儿童”辨正》,吉林:《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3期。
[17] 吴志浩撰:《宋代士人平均死亡年龄考》,杭州:《浙江学刊》2017年第4期。
[18](宋)陈应行编撰:《吟窗杂录》,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709页。
[19] (宋)曾慥编:《类说》,子部,卷十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263页。
[20] (宋)谢维新编撰:《古今合璧事类备要》续集,卷四十七。迪志文化出版有限公司2001年版,第542页、543页。此处作者署名为“黄拱”
[21](宋)祝穆编撰:《古今事文类聚》别集,卷二十五。迪志文化出版有限公司,2001年版,第455页。此处作者署名为“黄拱”。
[22] 王力主编:《王力古汉语字典》,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1206页。
[23] 中华书局编辑部点校:《全唐诗(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版,卷239,第2671页。有的版本“钱起”作“钱珝”。
[24] 中华书局编辑部点校:《全唐诗(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版,卷302,第3436页。
[25] 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全宋诗》,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49册。
[26] 中华书局编辑部点校:《全唐诗(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1823页。
[27] 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全宋诗》,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35册,第22000页。
[28] (清)顾炎武著:《日知录》,上海:商务印书馆民国十八(1929)年版,王云五主编“万有文库”,第六册,卷十八,第12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