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的现代汉语解释是指自己还糊里糊涂,却要去教别人明白事理。现在常用来形容自己还一知半解,却好为人师的人。那么这句话的原义是不是这样的呢?
“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这句话见于《孟子·尽心下》,完整的原文是“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孟子的这句话没有上下文联系,很突兀,这就给人们的理解带来不便。断章之文,历来见仁见智,容易产生分歧,但就这句话,大家的见解却高度一致,都认同目前传统的解释,传统解释就是:贤能的人先自己弄明白了,然後才去教别人明白;而今人们自己都不明白,却想让其他人明白。
对这句断章之文的传统解释,我独存疑。为了切实弄明白这句话的真义,我在更早的经典《道德经》里找到了与之相近的话。《道德经》第二十章里有这样的一段话:“我愚人之心也哉!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在这里,老子称自己“昏昏”,而把“昭昭”者称为俗人。老子把“昏昏”者喻为大海,深沉而不见急流,实质暗流涌动,能量巨大;老子把“昭昭”者喻为飘风,呼啸而好象不会停止,实则“飘风不终朝”,势凶而不会久。这样看来,“昏昏闷闷”者不一定就真的是糊涂蛋,而“昭昭察察”者也不一定就是真正的智者。
我们再返回来看孟子的话。孟子所谓的“贤者”,一定是个聪明能干之人,“昭昭”乎显于世,或纵横捭阖于诸候,或建功立业于天下,而今“以其昏昏”者,则不一定就是个糊涂蛋、无能儿,要么也不可能“使人昭昭”。孟子所指的“以其昏昏”者,或许就是自称。“昭昭”者或许是个贤者,却决不可能是个圣人;而“昏昏”者或许不是个贤者,却有可能是个象大海一样深沉的圣人。贤者有棱角,锋芒毕露,形而下者为之器,器具体而为用者,故昭昭然乃世之有用之才;圣人却大而无形,方而无隅,形而上者为之道,道无具体,故昏昏然而无所成。
老子就是个“昏昏”然的圣人,人们只知道他是个国家图书馆的馆长,并未见他有纵横捭阖之能,决胜千里之功,但他的名字却伴随他的思想永远不朽。孔子也是这样,他的“昏昏”然表现在政治仕途上,周游列国而不见用,穷其终生而无所功。表现在教学上,他对每一个问题,从来没给过学生一个明确而标准的答案。比如同样是仁这个问题,樊迟问仁,他的答案是“爱人”;仲弓问仁,孔子的答案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子贡问仁,孔子回答说“子欲立而立人,子欲达而达人”;而颜回问仁时,孔子的答案则是“克己复礼”。孔子虽如此“昏昏”,然学生却能“昭昭”,孔学却能成为中华传统文化的主流绵延至今。孔子弟子“昭昭”者,七十有余,最著名的有子路以武见长,子贡以言辞、外交、经商见长,子夏以文学见长等等,然弟子象孔子一样“昏昏”者,仅只颜回而已,早死之前未见其有尺禄寸功,未能显名于世,却能配享孔庙,何也?以其“昏昏”而非“昭昭”者也。
唔呼!“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之解,世人恐深谬矣。“昭昭”是一种才干,而“昏昏”是一种境界。有才*人教人以才干,故“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圣人教人以道,足可使人增长才干,故“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圣人虽圣,然天下人又有几人能成圣,故圣人虽授人以道,能增长才干成为贤者的人已是凤毛麟角,又岂望人人能成圣?颜回有望成圣,却又早死,哀哉!故不言“以其昏昏使人昏昏”。今人以“昏昏”者为糊涂蛋,然欲求“昏昏”之人,恐比登天难矣!
(子夏故坛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