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56年6月13日凌晨,长安城下着蒙蒙细雨。
唐玄宗带着妃子,儿孙,近臣,宦官,禁卫军等悄悄地离开了长安,就在前一天,唐玄宗还当众宣布他要御驾亲征,消灭安禄山指挥的叛军。
唐玄宗灰头土脸地逃了,甚至没有通知他的许多皇亲国戚们,只带上了一小部分人悄悄地离开了。
唐玄宗走后几个小时,文武大臣按时上朝,才得知皇帝竟然逃了!大家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收拾包裹跑路。
长安乱成了一片,哭泣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这座最繁华的世界大都市,很多人拖家带口忙着逃离,一些没钱又胆大的亡命之徒干脆趁机偷盗金银珠宝,有人甚至堂而皇之地骑着驴子进了宫殿。
正在逃亡路上的唐玄宗情绪很低落,李隆基这一生犹如爽文小说,出生帝王之家,人长得很帅,多才多艺,年轻时全靠智商和姑姑太平公主联手诛*了韦后,帮助父亲上位后,自己也得以成为太子,后又和想要夺权的太平公主斗智斗勇,再次取胜,当了皇帝后更是凭借杰出的治国才能一手开创了开元盛世,把大唐的鼎盛推至顶点,却偏偏在年老的时候来了一波剧情转折,他亲手毁了一切。
唐玄宗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在路上,虽然还是皇帝,却已经是落难的皇帝。
13日中午,走到咸阳望贤宫时,没有人接驾,当官的都跑了。
没有饭吃,杨国忠去市场买了几块饼给唐玄宗吃,唐玄宗吃饱了,他的身边人还饿着,他不得不开口向老百姓要吃的,虽然唐玄宗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励精图治的皇帝,晚年净做荒唐事,但百姓对天子始终是敬畏和爱戴的。
当地百姓纷纷拿出杂粮献给皇上,在平时,这样粗糙的食物怎么入得了皇宫贵族的眼,而此时,皇子皇孙们,一个比一个吃得还香,吃完后仍然意犹未尽。
他们的衣服很华丽,脸上的表情却是那样狼狈。
看到这样的情形,老百姓都很心酸,其中一个叫郭从谨的老大爷,忍不住对唐玄宗说了一番心里话。
安禄山包藏祸心,已非一日,以前有人向朝廷告其逆迹,陛下却不信,致使他阴谋得逞,陛下流离失所。我还记得宋璟为相时,每进直言,天下太平。在那之后,大臣们却忌讳直言,一味阿谀奉承,故宫外之事,陛下一概不知。我等在野之人,早就知道会有今天,但宫闱森严,无法上达天听。事不至此,我又怎能当面向陛下痛诉!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安禄山要造反,也曾有无数人提醒过唐玄宗,彼时的唐玄宗却完全听不进去,太过自恋不是一件好事。
唐玄宗听完大爷说的话后后,叹了口气:“此朕之不明,悔无所及!”
6月13日晚上,唐玄宗等人到了金城,驿站仍然是人去楼空,没人接待,一群人只能横七竖八地睡在地上,哪还有一点王孙贵族的优雅。
6月14日,唐玄宗等人到了马嵬驿。士兵们连日赶路,情绪已经烦躁到了极点。
眼看着离长安越来越远,谁也不知道等着他们的是什么,很多人的家眷还在长安生死未卜。
他们不能怪皇帝,但心里的怨气已经积累到了顶点,需要发泄。
将军陈玄礼知道如果不平息士兵们的怨气,会出大问题。
想来想去,杨国忠是最适合被责怪的对象,作为宰相,他多年来只干坏事不干好事,搞得朝廷乌烟瘴气。
逼反安禄山,逼哥舒翰出兵,他都有份。
陈玄礼知道唐玄宗不会支持他*掉杨国忠,他去询问了太子李亨的意见,太子没有表态,也就是不反对。
陈玄礼有了底气。
他带士兵找到杨国忠,此时正是中午,一路跟随唐玄宗逃难的20多个吐蕃使者因为没饭吃,正堵住杨国忠向他要食物。士兵们趁机高喊杨国忠造反,其中一个士兵一箭射中了杨国忠的马鞍,杨国忠意识到大事不妙,赶紧下马就逃。
士兵们紧追其后,一群人把杨国忠乱刀砍死。
杨国忠死后,大家仍然愤恨不已,把他的肉割下来吃,把他的头悬挂在驿站门外。御史大夫魏方进指责士兵们为何诛*宰相,此时的士兵们已经*红了眼,顺便就把魏方进*害了。宰相韦见素在混乱中被打得头破血流,幸好有人认识他,加之他平时为人不错,才侥幸不死。
唐玄宗当时正在房间休息,听着外面闹哄哄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派人出去询问,当宦官告诉唐玄宗,杨国忠因为谋反被*后,唐玄宗大吃一惊,他知道杨国忠是不会造反的。
然而此时的唐玄宗已经没有了昔日一呼百应的威信,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逃难生涯还要仰仗这些军人的保护,他不能没有他们。
唐玄宗只能强打精神,拄着拐杖出去慰问士兵们,夸奖他们做得好。
唐玄宗话说完了,士兵们却没有散开的意愿。
看着士兵们一张张充满怨气的脸,唐玄宗心里有些发毛,怕他们下一个要*的对象是自己。
他让高力士去问他们还有什么不满?
高力士回来告诉他,士兵们认为“贼本尚在”
贼本就是杨贵妃。杨国忠是杨贵妃的亲戚,祸国殃民的杨国忠已死,杨贵妃作为“红颜祸水”也不能幸免。
唐玄宗听到这番话,如当头一棒,他沉默了片刻,说道:“ 朕当自处之。”
他转身回了房间,然而当下的形势已经让他没有喘息的时间,无论是高力士还是大臣都在劝他,速速下决心。杨贵妃不死,唐玄宗的安全就无法得到保证。
士兵们已经从诛*杨国忠事件中尝到了甜头,情绪正是激愤的时候。
唐玄宗爱杨贵妃,更爱自己的江山。
他最终同意处死杨贵妃,杨贵妃见唐玄宗最后一面,哭得梨花带雨,杨贵妃又怎能想到这就是自己的结局。她确实受尽唐玄宗宠爱,却对政治不感兴趣,也没有祸乱朝廷,人并不坏,然而此时此刻,她必须是男人的替罪羊。
杨贵妃被缢死后,唐玄宗命人把她的尸身抬去给陈玄礼等人验尸。
这一年杨贵妃38岁,陪伴唐玄宗将近20年。
一代美人香消玉殒,留给唐玄宗的是无尽的哀痛。
在马嵬驿休息了一夜后,唐玄宗想继续往四川走,百姓们却纷纷劝他拿出勇气回长安平息叛乱。
此时的唐玄宗已经70多岁了,人越老越怕死,早就没有了斗志,他犹豫了片刻,并没有回头的打算,而是继续往前走,他把太子留下来安慰百姓。
越来越多的人围着太子李亨,希望他能做个表率。他的几个儿子也纷纷表示愿意跟随他讨伐逆贼。
李亨嘴上说着要追随唐玄宗,从后面的行动看来是口是心非。
李亨这一年已经45岁了,当了多年太子,一直过得胆战心惊,唐玄宗曾经一天处死三个儿子,李亨也不断受到李林甫和杨国忠的陷害,长期以来,如履薄冰。
他和唐玄宗的塑料父子情并不牢固,生在帝王家,亲情要让位于政治。
李亨最终在周围人的劝留中,决定和唐玄宗分道扬镳,他要担起平息叛乱的责任,虽然李亨聪明才智不如他的父亲,但此时此刻的勇气却远胜唐玄宗。
唐玄宗知道儿子的决定后,叹了口气,从长安出逃后才几天时间,杨国忠等人被*死,宠信的大宦官袁思艺跑路去投降安禄山,如今,儿子也要离开自己。
唐玄宗再次尝到了一个失败者的滋味。
7月13日,李亨在灵武(宁夏)登基,是为唐肃宗。
唐玄宗等人此时已经赶到四川剑阁县,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太上皇,然而自从李隆基选择放弃长安那一刻,或许他的政治生涯已经结束了。
唐玄宗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仍然想把权利紧紧地抓在手中,他从未想过要让位于太子。
7月16日,唐玄宗在路上发布了平叛战略。
7月29日,唐玄宗到达成都。
8月13日,来自灵武的使者终于赶到了成都,唐玄宗知道了太子登基的事情。事已至此,唐玄宗再不情愿,也只有接受这个事实。史*载,他笑着对大臣说:“ 吾儿应天顺人,吾复何忧”,话虽如此,只有李隆基自己清楚他内心到底是喜是忧。
这一幕太熟悉,多年前,李隆基逼父亲交出权力,如今也轮到了自己被儿子逼下台,历史常常有轮回。
唐玄宗发布了《命皇太子即皇帝位诏》,正式宣布自己退位的事实,并且强调他不会再插手军国大事。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可以让李亨专心收复河山,不用分心于争权夺利之中。
唐玄宗在成都住了1年多,在此期间,他对自己过去的用人不当进行了反思。
他怀念姚崇,张九龄等贤相,谈到李林甫这个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代奸相,唐玄宗给出了客观评价:“ 妒贤嫉能,亦无敌也。”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唐玄宗在成都过退休生活的同时,他的儿子也在积极地指挥部队在各地作战。
757年,唐肃宗收复长安后,派人接唐玄宗回家。
唐玄宗等人到扶风时,唐肃宗派出3000精兵前来接驾,并且让唐玄宗带来的600禁军原地解散。
唐玄宗意识到儿子对自己的不放心,不禁苦笑,在这3000士兵的精心保护下,就连路过马嵬驿,唐玄宗也不能停下来祭奠杨贵妃。
一路奔波,到了咸阳望贤宫,唐肃宗亲自来接老父亲,只见他脱下黄袍,穿上紫袍,跪在地上,抱着父亲的脚,痛哭流涕,唐玄宗也流下了眼泪,不知道的还真以为父慈子孝。
唐玄宗要为儿子披上黄袍,唐肃宗坚决推辞,唐玄宗劝儿子顺应天命,继续当皇帝。
唐肃宗因此“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安排,他重新穿上黄袍,周围的人都在喊万岁。
唐玄宗面带微笑,陪着儿子继续演戏。知子莫若父,儿子心里想什么,他能不清楚吗?
在咸阳望贤宫住了一夜,第二天出发时,唐肃宗要为唐玄宗牵马,唐玄宗虽然拒绝了,也不得不继续配合儿子的演出。
他感叹道:“ 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今为天子父,乃贵耳!”,唐玄宗说自己当了几十年皇帝,没感觉到尊贵,如今当了皇帝的父亲,才感觉到尊贵。
每个皇帝都是影帝!如今要依靠儿子而活的唐玄宗也开始说违心话。
他心里苦,但他没法说。
唐玄宗回长安后,曾经提出希望重葬杨贵妃,却最终被拒绝。他只能悄悄派出宦官去马嵬驿改葬杨贵妃,宦官回来后,带回来一个香囊,告诉唐玄宗,贵妃身体已经腐烂。唐玄宗看着这香囊,痛心疾首。
他也去过华清宫,然而物是人非,没有了杨贵妃,华清宫对唐玄宗来说就是一个伤心地,处处都是回忆,唐玄宗老泪纵横。
唐玄宗最初被安排住在兴庆宫,这段日子较为舒适,兴庆宫修在市中心,唐玄宗每天都可以看到人来人往,老百姓路过楼下,看到唐玄宗,也会习惯性喊几句“万岁”,喊得唐玄宗眉开眼笑。
唐肃宗知道后,可笑不出来,任何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都会引起唐肃宗的不放心。
当知道父亲还和禁军首领郭英乂来往后,郭英乂很快被调到了外地。
当洛阳再次被叛军占领后,唐肃宗又开始担心父亲会趁机东山再起。
在贴身宦官李辅国的怂恿下,唐肃宗同意把唐玄宗从兴庆宫迁往太极宫。
兴庆宫在市中心繁华地段,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太极宫的位置却与世隔绝,十分荒凉。
760年7月,李辅国派人告诉唐玄宗,肃宗邀请他去太极宫游玩。
儿子邀请,玄宗不敢不去。
宦官高力士牵着玄宗的马出发了,走到半路,突然出现500名持刀的骑手,拦住去路。
唐玄宗看见这500名壮汉拿着刀,吓得差点从马上跌下来,高力士稳稳地扶住了唐玄宗。
李辅国这才告诉玄宗,唐肃宗担心兴庆宫不安全,因此要让他搬往太极宫。
唐玄宗六神无主时,高力士说话了:“ 五十年太平天子在上,李辅国何得无礼!”,李辅国作为唐肃宗身边的红人,此时完全不把高力士放在眼里。高力士又对500士兵喊话:“太上皇有诰命,诸位将士辛苦了”
500将士纷纷放下刀跪在太上皇面前,高力士赶紧又让李辅国和他一起为唐玄宗牵马。
姜还是老的辣,李辅国被高力士的强大气场吓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听从了高力士的话,这才稍稍保住了唐玄宗的面子和安全。
唐玄宗做了几十年皇帝,只有他给别人气受,何曾受过这种气,一路上越想越伤心。到了太极宫后,唐玄宗哭着对高力士说“ 没有你,阿瞒(李隆基的小名)已经为刀下鬼了”。
虽然没有高力士,唐玄宗也不会成为刀下鬼,但高力士在唐玄宗最难的时候挺身而出,显然给了唐玄宗不少安慰。
高力士跟了唐玄宗几十年,始终对唐玄宗忠心不二,是唐玄宗最信任的人,然而因为高力士得罪了李辅国,在唐玄宗住进太极宫不久后,高力士被流放到湖南,这对唐玄宗来说又是一次巨大的打击,要知道,唐玄宗说过,有高力士,他睡觉都更安稳。
唐肃宗不仅流放了高力士,还强逼唐玄宗另一个亲信,将军陈玄礼退休,他逼走了唐玄宗身边亲近的人,把他软禁在太极宫里。
唐玄宗本来年事已高,经过不断的打击,已经如风中残烛,身边没有可以倾述的人,日复一日,饱受煎熬。
失去了权利,尊严,自由,爱情,他已经一无所有。
从人生巅峰跌落谷底的唐玄宗,陷入了无尽的追悔中,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过去越是美好,越是衬托当下的凄凉。
唐玄宗后来甚至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决定绝食。
762年5月3日,唐玄宗病逝,享年78岁。唐玄宗去世13天,他的儿子唐肃宗也病逝,享年52岁。
唐玄宗去世这一年,被流放的高力士遇赦,他计划回长安继续照顾唐玄宗,却在半路听到唐玄宗去世的消息。
高力士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吐血而亡,追随唐玄宗而去。
唐代宗李豫有感于高力士对唐玄宗的忠诚,把高力士葬在了泰陵,是唯一陪葬在唐玄宗身边的人,这也圆了高力士的心愿,到了地下,他还要继续服侍唐玄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