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高衙内调戏林娘子这一段来说。媳妇被上司家的衙内无端调戏,自己矮在屋檐下不能出气,这样的窝囊劲,林冲选择跟谁倾吐呢?不是前两天才叙了“世交”,在武艺上彼此倾心的鲁智深。他看到了鲁智深的落魄和边缘,兄弟相称,更像是一种惯性,好汉之间的气味相投,但距离总是有的。
他选择的是陆谦,这个他曾经帮助过的朋友。心理学上讲,人在困窘的时候,不要找你帮助过的人帮忙,那是要求兑现人情,而是要找曾经帮过你的人,他还会继续帮你。林冲可不知道这个原理,他把自己的苦恼告诉了“老朋友”陆谦,却不知道陆谦已经参与了陷害他的阴谋。
这样去看,在陆谦和鲁智深之间,林冲分得清远近亲疏,鲁智深一腔热血,难免落在石板上。我们也可以理解,林冲不想把这点无端的私事,拿去相扰相识不久的朋友,但也难免落人揣度,他是不是害怕鲁智深过分鲁莽,一时意气出手,惹下祸端,连累自己。这种人心不敢揣摩过甚,想得太细,有时候会让人对人性不安。
另一遭就是野猪林了。董超薛霸存心要结果了林冲,鲁智深一路缀行,关键处接住了害人的棍子,妥妥地算是救了林冲的性命,还一路押解,直到看到了人烟稠密处,才放心让他们自行。
这期间,几人间有过对话,其中有些微妙的情绪。董薛两人试探着问过鲁智深的来处:“不敢拜问师父在那个寺里住持?”鲁智深久在江湖,自然晓得他们的存心,回答既含蓄又带着霸气:“你两个撮鸟问俺住处做甚么?莫不去教高俅做甚么奈何洒家?别人怕他,俺不怕他。洒家若撞着那厮,教他吃三百禅杖。”
嘴上说着不怕,总归没说出自己的身家,莽撞如鲁智深,也知道深藏功与名,不愿意多惹麻烦。这中间,薛霸怀疑过鲁智深的身份,他说:“我听得大相国寺菜园廨宇里新来了个僧人,唤做鲁智深,想来必是他。回去时说:“俺要在野猪林结果他,被这和尚救了,一路护送到沧州,因此下手不得。舍着还了他十两金子,这陆谦自去寻这和尚便了。我和你只要躲得身上干净。”有人分析,薛霸他们早已知道了鲁智深的身份,但仅从书中看,这里仍然只是猜测,鲁智深不愿说出自己身份,想的是回去继续安身,而薛霸他们的猜测还只是停留在想推卸责任的阶段。
林冲是怎么表现的呢?送走鲁智深,两个人兀自胆寒,林冲看着给鲁智深打断的树干,恰到好处地点了一句:“这个直得甚么?相国寺一株柳树,连根也拔将出来。”二人只把头来摇,方才得知事实。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鲁智深的行藏,这就算露给了衙门口,卖给了高衙内。
朋友家的小孩,也是读书读到此处,跟我提出两人关系究竟好坏的问题的。这时候,真心不知道该怎么揣度林冲的心事,借着鲁智深的威名,继续恫吓董薛二人,目的地已在眼前,好像并无必要。他明明听到鲁智深不愿多说,偏偏点出了鲁智深的行藏,这里面到底有没有私心,只能去问施耐庵了。
结果呢?小说里,作者没有多用笔墨交代高衙内是否对付过鲁智深,再次从文字里相逢时,他已经在二龙山落草了。攻打青州,二龙山的草莽力量归附了梁山泊,一干好汉回到自己宿命的相逢中。鲁智深再次与林冲相遇,施耐庵没有多用一个字来纠缠两人的恩怨,把心思都放在二人的称呼里了。
菜园中相遇,林冲嘴中鲁智深是“师兄”,鲁智深喊林冲“教头”,两人都有分寸;野猪林中,林冲仍喊鲁智深“师兄”,分寸感如发型一样不乱,鲁智深心暖肠热,已改做“兄弟”;及至攻下青州,两人重逢之后,两人的称谓亲热中默默增加了距离,鲁智深的称呼从“兄弟”变回到人生初逢时的“教头”,林冲嘴里“师兄”两个人却再也不曾见到,只是自称“小可”了。
沧州别后的人生,千辛万苦,两人嘴里只是咣当了“阿嫂”两句。小朋友,你问我沧州一别后,林冲和鲁智深的关系到底是好是坏,我铺陈出他们之间的人情变化,是渐次变淡了吗?你品,你细细品。
这才是读书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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