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波
洋芋是一种普通食材，说它普通是因为洋芋种植地域广泛，走进田间地头，随处可见大片大片的洋芋；洋芋好种易活产量高，也算农民的主要农作物；食用方法简便，蒸煮炒炖烧均可，可添加进多种菜肴，深受人们的喜爱。
茫茫秋海，每当踏入洋芋地，闪过我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烧洋芋。在陕北，不少上年人对洋芋怀有特殊感情，因为饥荒年代洋芋支撑灾民扛过了艰难岁月。
待在城里总感觉憋屈，承受着无以名状的压抑。午后我带领妻子女儿上山去玩，我觉得单纯的玩乏味，于是提议烧洋芋，女儿第一次听说烧洋芋，她乐得蹦跳起来，对我的提议鼎力支持。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追求游山玩水的放纵，享受新鲜生活的刺激，城郊外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新奇，而我带着诚意体验生活，重温山野的乐趣。
我们驱车来到郊外的一个小山头上，太阳更红更娇艳，空气更爽更清新。空旷的山头寂寥无声，人的身心能无限地舒展。远方的山与近处的庄稼相映成趣，展示出秋的成熟韵味，岁月在此刻如流水潺潺，书写着人间烟火。
今年的收成不理想，各个地块中还有若隐若现的劳动人。女儿像一只小鸟到处飘飞，我们开始张罗烧洋芋。妻子质疑我哪里弄洋芋，满山遍野的洋芋能没洋芋，对此我胸有成竹，她们却将信将疑。我选定一个理想的地点安排她俩捡柴禾做准备，我去找洋芋。一位老人在那里打理庄稼，我不慌不忙凑过去跟他攀谈抽烟。他对我的到来不排斥不防备，也许像我们这样的游玩者不少，他见多不怪，一张古板慈祥的脸表现得很淡定，他对我敬烟很客气，还羞怯地接了我递过的一瓶水。
我夸赞他打理庄稼有方，他语重心长地说：“老了，没本事出门了，种几把庄稼养家糊口没问题。前半年庄稼受旱了，后半年雨水还可以。”他边说边伸手拔掉身边的几棵草，旁边还放着一根尼龙绳、一个破草筐。
看到母女俩忙乎着捡柴禾，我委婉地提出买几颗洋芋。老人说：“买什么了，到农村了不要买。”说着站起拿起锄头顺便勾了两株壮实的洋芋，勾出来拳头般的六七颗洋芋。我赶忙说：“够了，够了！”他说：“不够我再挖。”他动作娴熟从容自若，腰板还很硬朗。我用食品袋捡起带着温润的泥土的洋芋，心中充满了感激，赶忙掏出五元钱递给老人，他怎么也不收，我强行塞进他长满老茧的手，顺便又递给他一支烟，他显得更客气了，提醒我山上燃火千万要小心，不敢把山林烧着了。
烧洋芋我勤车路熟，首先燃起火，女儿给我打下手，烟怆得她直流眼泪，其实她在给我捣乱。柴禾很充足，妻子干活踏实。燃烧了一会儿柴禾把洋芋埋进柴灰中继续烧火。女儿倒处乱窜，欢歌笑语回声往复，妻子几次呵斥让她收敛，有我的撑腰她愈演愈烈。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洋芋大概熟了，我逐渐灭掉明火，拨出来洋芋捏了一下软软的，只是洋芋烧成黑圪蛋。女儿笑着说：“哇，这怎么吃？哈哈……”我给她刮了一颗洋芋，在我看来已足够干净了，她还觉得这野炊太粗俗，不过她吃得津津有味。我吃了最大的两颗洋芋，挺合我的口味，一番滋味在心头。女儿突然又笑起来，笑我的吃相，双手弄得污秽不堪，嘴上戴了一个黑圈子。
我也为她笑我而笑，发自内心的笑。我们同在吃洋芋，但心境完全不同，她单纯地收获野炊生活，我在品味脑海里的故事。
站在这山头山，思维无拘无束。秋天是个怀旧的季节，很多人和事都在不经意间被勾连。我喜欢吃洋芋，小时候经常处于半饥饿状态，吃过饭我习惯偷偷摸摸找一两颗洋芋，趁母亲不注意埋进灶堂的柴灰中。
埋进去洋芋就像埋进去了希望，心中总在牵挂，要大致切准时间，灶堂里烧洋芋一般不会烧过头，根据经验掌控时间不会出差错。必须选择合适的时候挖出洋芋，那时洋芋不宽裕，容不得浪费。
洋芋烧熟了，偷偷地挖出来夹在腋窝里热乎乎的，小心翼翼溜出院子，我和妹妹在院子里分享，无尚的美味。分吃烧洋芋并不寒酸，姊妹几个围着一颗烧洋芋，你一口我一口分享的情景司空见惯。如果稍微多烧一会儿，洋芋外壳烧硬了，刮掉焦皮金黄诱人，可谓色香味俱全。
那口灶堂里我没少烧洋芋，也曾挨过批评。
洋芋丰收了，生产队刨洋芋时，社员都建议烧洋芋，队长派两个队员砍柠条烧洋芋，也就在那时我学会了野外烧洋芋。
社员砍一背柠条燃着，湿柠条的火焰更旺，柴烧过大半以后，背两袋子洋芋倒进火堆里，一边烧火一边用锄头大致把洋芋勾均匀，等柴烧完用柴灰埋压住洋芋，再把周围烧焦的土覆盖上，二三十分钟洋芋就熟了。
这种场合烧洋芋不再按规则分配，也算给社员的特殊奖励，社员们得知烧上了洋芋，劳动的积极性顿时飙升，抓紧干一会儿，等待这顿美餐。
村里刨洋芋有烧洋芋的惯例，我们都在留心。看到傍晚山上燃起了火，肯定又开始烧洋芋，我们相约赶去解馋。村民也不讨厌我们，因为各家都有孩子，稍大一点儿的孩子开始顾及脸面不去蹭食。
烧洋芋也算农民的一顿晚饭，夕阳映照下，几十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说笑，那么多烧洋芋一会儿功夫就被全拿下，有些老年人把半生不熟的能啃得下的都吃了，他们不会轻易浪费。
吃完烧洋芋抽烟人原地抽烟，其他人开始张罗分洋芋，驴驮人背往回运。不理解那时人们为什么总要干夜活儿，表面看早出晚归披星戴月，风调雨顺勤耕细作，但收获不佳村民食不果腹。这与人的依赖思想有关，出工不出力，有工分没有粮食，农民劳作毫无积极性，人哄地皮，地皮哄肚皮。
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冬天周末帮家里放羊时也烧洋芋，那时洋芋充足了，发小们各赶十几只羊带着洋芋去放羊，羊往一块一和赶到山坡上放任自流，人躲在向阳背风坡下烧洋芋，那种生活比枯燥无味的读书更有趣。
后来好长时间没吃烧洋芋，不是我有意疏远生活，而是受到客观条件制约。今天的烧洋芋又拉开我记忆的闸门，烧洋芋的味道如故，只是我的感觉有所变化，时间改变了一切。
太阳西下，山野静静地沐浴着落日的余晖。看到女儿活蹦乱跳开心的样子我倍感欣喜，刨除了一切私心杂念，如释重负。但愿她的收获更丰厚，继续见识新生活。
不知不觉那座山头抛在我们身后，回放整个活动流程，我心中像揭开了五味瓶。含辛茹苦的岁月历历在目，这些看似絮叨的琐事，我却觉得趣味无穷。珍惜今天的生活，因为它实实在在属于我们，它也必将成为明天的美好记忆。
（摄影：山东广播电视台 袁勇）
作者简介
姜波，1974年生，陕西省榆林市横山区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爱好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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