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草无人随意绿
隋炀帝杨广在中国历史上,也算得上是文章诗赋都很出众的帝王之一了。譬如,他的诗《东宫春》,就展示出其优雅的文笔:“洛阳城边朝日晖,天渊池前春燕归。含露桃花开未飞,临风杨柳自依依。小苑花红洛水绿,清歌宛转繁弦促。长袖逶迤动珠玉,千年万岁阳春曲。”如果这个中国历史上的第一大玩主,由吃喝玩乐激发出来的灵感,只是作一些好文章,写一些好诗赋也就罢了,可他偏偏不但荒淫无道,还生性残暴,容不得别人比自己强。在他制造的文祸史上,有几个诗人就是因为诗写得比他好,而冤枉送了性命的。
薛道衡就是其中的一个。薛道衡曾官至襄州总管,内侍郎,是当时才名冠南北的最著名诗人。每有新作,文人们就争相传诵。他有一首很有名的诗,叫《昔昔盐》,诗中有一句“空梁落燕泥”,大家都说好,说简直是千古名句。说来说去,说得隋炀帝心里非常嫉妒,老大的不高兴。他不恨自己写不出这样的好诗来,却恨薛道衡的才华胜过自己。
隋大业四年(公元609年),己经七十岁高龄的薛道衡上表请求退休,却被隋炀帝拒绝了,非要让他再做秘书监不可。薛道衡被召至宫中,写了一篇颂扬隋文帝杨坚的文章,叫《高祖文皇帝颂》,文中有这样的词句:“粤若高祖文皇帝,诞圣降灵则赤光照室,韬神晦迹则紫气腾天,龙颜日角之奇,玉理连珠之异,著在图录,彰乎仪表。……戴日戴斗,太平太蒙,礼教周被,书规大同。复禹之迹,成舜之功。”文中把隋文帝杨坚比作上古的贤君虞舜、夏禹,如此这般地吹捧了一番。杨广看后,满肚子不乐意。并对侍臣说:“道衡致美先朝,此《鱼藻》之义也。”所谓《鱼藻》,是《诗经.小雅》中,一首诗的标题。《鱼藻》诗中有:“言万物失其性”,“故君子思古之武王焉”等句子。《鱼藻》的作者是想通过歌颂、思念周幽王的祖先周武王,来讽刺周幽王的荒淫无道。隋炀帝对自己荒唐的所作所为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当他看到薛道衡在文章中赞颂自己的父亲隋文帝杨坚时,便立即联想到了“《鱼藻》之义”。
隋炀帝准备拿薛道衡开刀了,而薛道衡还蒙在鼓里。不久,有一项新法令需要颁布,可朝臣们讨论来讨论去,总是议而不决。薛道衡便悄悄地对一位同僚说:“向使高颖不死,令决当久行。”意思是,如果高颖还活着,这个法令早就决定下来,并颁布实施很久了。这个同僚把薛道衡的话告诉了隋炀帝杨广,杨广闻之大怒,质问薛道衡:“你怀念高颖了吗?”
高颖,隋朝开国功臣,在隋文帝时代执掌朝政。可就是这个高颖,却在开皇九年(公元589年)初,率军灭陈时,得罪了当时的晋王杨广。当隋军攻入陈都建康(即今之南京)后,活捉了因在仓促中藏到井里的陈后主与张贵妃、孔贵嫔等人。其中,张贵妃即张丽华,是杨广早已垂涎三尺的闻名遐迩的绝代佳人。听说高颖活捉了张丽华,杨广便火速派人去通告高颖,不可*张丽华,并想将美人据为己有。高颖担心将来杨广沉缅于女色,便说:“昔太公蒙面斩妲己,今岂可留丽华!”大意是,昔日周灭商后,活捉了商纣王的宠妃妲己,姜太公为防周王为女色所迷,下令斩妲己,可刽子手却被妲己的美色所迷惑,不忍下手,太公只得以布蒙妲己面而斩之。如今怎能留下张丽华呢!乃斩张丽华于青溪。杨广闻讯,怒形于色,道:“昔人云:‘无道不报’。我必有以报高公矣。”意思是,将来一定要报复高颖。
杨广即位后,高颖由于不满杨广的胡作非为,私下和大臣议论朝政,说了一些诸如:“殷鉴不远,安可复尔”,“近来朝廷殊无纲纪”,“长城之役,幸非急务”之类批评杨广的话,杨广就来了一个老帐新帐一起算,遂以诽谤朝政为由,将高颖处死。如今薛道衡居然还在怀念高颖,这让杨广终于找到了处置的借口,薛道衡被关进了监狱。不久,隋炀帝杨广一道圣旨传到狱中,薛道衡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在牢狱中自尽了。杨广赐死薛道衡后,找出薛道衡的名作《昔昔盐》来,得意洋洋地吟咏着,当读到“空梁落燕泥”时,还无不讥讽地说:“薛道衡啊薛道衡,如今你还能写出‘空梁落燕泥’这样的句子吗?”
还有一个著作佐郎王胄,也是因为诗写得比杨广好而冤枉送了性命的。一日,隋炀帝与群臣分别作《燕行歌》,写成后再相互比较,看谁写得最好。群臣哪敢跟皇帝比高低啊?因此,众口一词,都说自己的诗与皇帝的诗相比,简直判若云泥,拿都不敢拿出手。惟有王胄不长眼色,认为自己的诗“不下帝”。隋炀帝顿时恼羞成怒,将王胄抓起来砍了头。临行刑前,隋炀帝还念着王胄《燕歌行》里的佳句“庭草无人随意绿”,与*薛道衡时一样,无不得意地说:“‘庭草无人随意绿’,你王胄还能写得出来吗?”
历来的文字狱,都是专制统治者,借口文人们的文章诗赋中有讥讽朝廷或皇帝的内容,而大施淫威,痛下*手的。可到了隋炀帝杨广这个大玩主这里,文人们却仅仅因为诗赋写得好而祸至*身。由此可见,这个大玩主的胸襟是何等狭隘,生性是何等残暴,难怪隋朝只存在了短短三十七年,就亡在了他的手中。
虽然杨广制造的文字狱不算多,但在文祸史上却写下了极有特色的一笔。
从大玩主杨广制造的文字狱中可以看出,在专制统治下,统治者心胸的广阔与宽容,施政方针的正确与否,是何等重要啊!否则,文采再好,诗赋再妙,与民生何益?与国家何益?